覃玉成說:“你信上帝了?”
小雅說:“人生在世,總得信點什麼吧?再說,它裏頭好多有意思的故事呢。”
覃玉成便拿過書翻開,逐字逐句地念。起初,上帝創造天地。地是空虛混沌,淵麵黑暗;上帝的靈運行在水麵上。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上帝稱光為晝,稱暗為夜。有晚上,有早晨,這是頭一日。字認不全,他念得結結巴巴。小雅不耐煩了,奪過書本,算了,還是我來給你講當中的故事吧,曉得麼,上帝用六天的時間,造了天空,造了大地,造了鳥獸草木,天地萬物都造齊了,到第七日,上帝造物的工已經完畢,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所以,西洋人又管這一天叫禮拜天。上帝還用塵土造人,將生氣吹在他的鼻孔裏,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名叫亞當。
覃玉成搖頭:“不對吧,天地是盤古開出來的嗬,還有,人是我們中國的女媧用泥巴捏出來的。莫非洋人的天地跟我們不是一個天地?”
小雅搶白道,當然是一個天地,可各有各的上帝,各有各的說法,你莫打岔,聽我把這故事講完嘛。上帝在東方一個叫伊甸的地方建了一個園子,讓他造出來的人去管理,吩咐他說,園中各樣樹上的果子,你可以隨意吃,隻是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上帝覺得,那人獨居不好,要造一個配偶幫助他,上帝便讓他睏了一覺,從他身上取了一條肋骨造成一個女人叫夏娃。這個女人就是為陪伴男人而來的,因此,人要離開父母與妻子連合。亞當與夏娃夫妻二人赤身露體,並不感到羞恥。後來,狡猾的蛇引誘夏娃去吃園子當中那棵樹上的果子,說上帝曉得,你們吃了眼睛就明亮了,你們就跟上帝一樣能知道善惡了。夏娃和亞當就都吃了那樹上的果子,眼睛真的明亮了,才曉得自己是赤身露體,便拿無花果樹的葉子為自己編了裙子。後來上帝知道了,就懲罰了蛇,讓它用肚子行走,又讓女人從此承受懷胎和生產兒女的苦楚,男人呢,必得汗流滿麵終身勞苦,才得糊口。上帝把他們從伊甸園趕了出去。再後來,亞當與夏娃同房,生了個兒子,再後來,就有了好多好多數不清的故事。
覃玉成說:“這故事有點意思,我看,還得感謝那條蛇,我是亞當我也會吃那果子,吃了就明善惡,曉羞恥了嘛。小雅你真信上帝?”
小雅說:“上帝隻怕跟如來佛祖和觀音菩薩一樣,信則有,不信則無,心誠則靈嘛。我相信讓人向善的事,比如玉成哥心地善良,我就信你。”
覃玉成道:“你莫給我灌酸米湯。”
小雅說:“我說的是真心話,不過,玉成哥待我也好也不好。”
“哪裏好哪裏不好?”
“你心裏明白。”
“我不明白。”
“哼,裝傻!你嗬,真該吃一顆開竅的果子。一個女人是要一個男人來陪的,我不想一個人受孤單。特別是夜深人靜孤枕難眠的時候,想起那個喜歡的人近在隔壁,卻摸一下都摸不到,心裏是什麼滋味?”
覃玉成忙說:“快了的,師兄快回了的,再等等,他回了你就不孤單了。”
“我不想等了,我想嫁給你。”
“不行,你跟師兄都訂了婚的。”
“那你跟梅香都結婚了還不是分手了麼?”
“師兄不是來信要你等麼?我們可不能背信棄義嗬。”
“那他為何這久杳無音訊?再說了,即使他回了,我也不情願跟他成親,我喜歡的不是他。”
覃玉成板起臉:“那不行,你必須得等,不跟他成親也要跟他說清楚再說。我明白告訴你,即使師兄真不回了,我也不會娶你的,我不能誤你一生。我喜歡你,但我不喜歡女人,要不是這樣,我可能也不會跟梅香分開。”
“鬼話,你喜歡我就是喜歡女人,我不是女人嗬?”
“這喜歡不是那喜歡。”
“有這喜歡我就知足了,不一定要那喜歡。”
“莫講蠢話。”
“我講的是真心話,真的,有你的這種喜歡,我心裏就舒服,就熨貼,就踏實,什麼都不怕。那種喜歡連畜生都曉得,有沒有都無所謂,而你的喜歡並不是人人都有的,它比那種喜歡金貴得多。玉成哥,我喜歡你的這種喜歡,你就再喜歡我一次,像在青龍溪時一樣,抱著我的腳睡一晚,好麼?跟你巴皮巴肉,我心裏幾多歡喜嗬。”小雅抓住覃玉成的手腕,輕輕搖了搖。
他感到手被蛇咬了一口——不會是伊甸園裏的那條蛇吧?——趕緊將小雅的手甩脫,悶聲說:“不行。”
“為什麼?”
“天又不冷,沒道理抱你的腳睡啊!”
“人家心裏冷嘛。”小雅不高興了,別過臉看著牆壁,過一會,緩和了口氣說,“那就等天冷了你再來,好麼?”
“好,等天冷了再說。”
覃玉成嘴裏說著,心裏卻想,也許天冷了的時候師兄就回來了呢。
他起身取下煤油燈的罩子,挑了挑燈芯,又給小雅倒了一杯水,囑咐她看書莫看得太久,早點歇息,準備離開。
這時掩著的門開了一條縫,擠進來一個腦袋。是袁五拐子,他搖晃著一張陰陽怪氣的臉說,喲,玉成,這麼夜了還賴在小雅房裏搞什麼啊?覃玉成忙說,我跟小雅說點事。袁五拐子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能有什麼事啊?小雅生氣了,挺起身子說,不關你的事,你少打聽!袁五拐子腦殼一偏,哪麼不關我的事?我也是南門坊的住戶嗬,要是出了什麼傷風敗俗的事,傳出去了不好聽,我臉上也不光彩嘛!小雅你是房東,可也是個女伢,名聲要緊,我是替你著想呢。你年紀也不小了,我怕你太孤單了把持不住,不要好心當了驢肝肺啊。小雅說,你莫瘋狗亂汪汪,南門坊的事用不著你操閑心!你隻記著哪天把三年的房租交了就行!
袁五拐子嘿嘿一笑,腦袋縮回去,腳步很重地下樓去了。
小雅氣得臉都白了,腿一翹就往床下溜,覃玉成趕緊攔住了她。
住進南門坊的外來戶還剩下三戶沒搬走,他們也沒有搬走的打算。在袁五拐子的影響下,也沒人交房租了。覃玉成和小雅麵子薄,都羞於討債,人家一推說手頭沒錢,就不好意思多說。其實,三戶人家都在外做了事,手頭不至於那麼拮據,再說,那點房租也是象征性的,比外麵便宜得多。可人家不情願交,你總不至於去掏人家口袋吧?何況,當初是你主動請人家進來住的,說是說暫住,人家沒地方去,你總不能趕人家走。可惱的是,這些人還隨意在院子裏搭灶、養雞,伢兒到處拉屎也不收拾,搞得亂七八糟。不僅如此,久而久之,他們不光心安理得,連說話的口氣都有反客為主的味道了。院子弄成了這種情形,雜貨店也收益甚微,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覃玉成一直深感內疚,他已經無法收拾這個亂攤子。無論從哪方麵來說,南門坊的事都隻有等師兄回來才厘得清。
兩人沉默著,柚子花的香氣在四周氳氤,悶人得很。過了一會,覃玉成安慰小雅,莫跟別人一般見識,等師兄回來,都會好起來的。他告辭回到自己房中,剛剛倒在床上,就又聽到板壁篤篤響,小雅在壁縫裏說:“玉成哥,你莫忘了你剛才的話嗬。”
“剛才哪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