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罷,
獨倚望江樓。
過盡千帆皆不是,
斜暉脈脈水悠悠。
腸斷白蘋洲。
《夢江南·梳洗罷》溫庭筠
溫庭筠被人稱為“花間鼻祖”。他的詞大部分描寫閨情,音律和諧,風格明豔、精巧,對詞的演變和發展作出了相當大的貢獻。然而除了綺麗,溫庭筠的詞作中也不乏明快之作,這首《夢江南》就是其中一首很有特色的代表作。
首先,這是一首深表相思之情的詞,說的是一位女子因其心上人遠行獨處深閨的生活狀況。不同於其他寫此類的詞,這首詞不單單是一個女子思念心上人的哀怨,更兼有一種希望在其中。經過了漫長的等待,終於一點點迎來心上人的歸期,於是女子心情大好,一大早便來到鏡子前梳妝,顧影自憐,將自己細致地打扮一番。這兩行簡潔的文字,為人們展現了一個女子因迎接心上人歸來的竊喜心情,真實而具體地展現了一位戀愛中女子的可愛心態。然而,她的一番希望最終還是落了空,精心的妝扮並沒有等到那人的回歸。殘酷的現實將她推向了比相思更為傷人、更令人煎熬的境地。
傷懷的人總是愛沉思的,一邊遙望遠方,一邊深深地思索。於是,我們眼前便出現了這樣一幅多彩的藝術畫卷:“獨倚望江樓。”江是背景,樓是主體,焦點是獨倚的人。此時的女子,擁有極其複雜的思緒,她的心境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發生改變的。從最初登上樓層,心情振奮、滿懷希望地望著遠方,到時間過去久不見夢中人出現,心情由喜悅轉為焦慮,更有對往日情懷的深沉追思……一個“獨”字充分地展現出她等待得用心,等待得用力,以及對遠處所賦予希望之深刻。試想,世間之大,喧鬧卻是在別處,而此處,唯有一個備感孤獨的女子,正倚靠著高樓,滿心期待地等待心上人——她此刻的內心世界,正由無語獨倚的畫麵展露出來。
那麼,她最終等到那個一心惦記的人了嗎?故事的最終結局隻是一句“過盡千帆皆不是”。對比之前兩句興奮梳洗的句子,詞句滲透出一股濃濃的淒涼之意,俗語說,“女為悅己者容”,一個女人精心梳妝就是為了討好她心底那個人,可是最終卻等來這樣一個令人失望的結果。她的用心打扮、她的滿心期盼,在此時通通撲了個空,怎讓她的心裏不感到難過?
然而遠處,船盡江空,她帶著破滅的幻想,隻看到眼前的“斜暉脈脈水悠悠”,原本,落日流水都是毫無生機的自然之物,但因為她情緒上的孤寂和失落,這兩種事物卻變成了一種愁緒,久久不能散去。她心底的痛苦成功地轉嫁到眼前的景物之上,令這些景物也自然而然地蒙上了一股淡淡的哀傷!遠處的斜陽將落不落,似乎對她產生了一種深切的憐憫;而樓下滔滔的江水也似乎能夠讀懂她的心事,默默地流向遠方。
溫庭筠不愧是由寫景物展現人物情緒的高手,通過這幾個簡單的詞語,充分展現了這位女子獨自一人倚樓凝眸,望著樓下滔滔的江水,久等她心上的人兒,從一天的日出到日落,從情感上的希望到失望乃至絕望,入木三分地刻畫了這位女子的不幸。
到這裏,整首詞既有了景物的描繪,也有了女子感情的抒發,隻最後點了一句“腸斷白蘋洲”。很顯然,白蘋洲是一個地名,但這個地方究竟在何方?俞平伯先生說不要“過於落實,似泛說較好”,這是一種極為貼切的解釋。不過,就溫庭筠的這首詞來看,當時所指明的,應當就是一個具體名叫白蘋洲的地方,是實寫。但如俞平伯先生所說,假使將這個地方當成可以是世界上其他任何一個地方,則意味更耐人尋味。
像這樣一個癡心女子等待良人,結果人不歸來的事情太多了。由此,這樣的事件不是隻發生在現下一個地方,而是在不同時間上演於不同地點。如此多癡情的女子、如此重哀怨的心情,此時讀這首詞,不免感到心中歎息!
更何況,這一首小令,從頭到尾,情真意切,生動自然,沒有絲毫矯揉造作之氣。雖詞的開頭寫了很多具體的、客觀的事物,但也正是通過這些事物,極真實地表現了女子的心境變化。景物與人物情緒,在這首詞中完美地交織,相互滲透,渾然一體。
這首小詞風格清新、明快,雖字數不多,但卻包含了很多內容:在時間上,從清晨寫到黃昏;在景物上,描寫了樓頭、千帆、斜暉、江水等;在人物內心情感上,從一開始的滿懷希望寫到失望直至最後“腸斷”。景物與人物的情感相互交織,皆有層次變幻,將一個少女等待良人的全程,真實、完整地記錄下來,實乃一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