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胖的奶奶去世了。據說當時幾個老太太圍在她家裏做針線,她坐在那裏,長長地歎了口氣,頭就垂下去了。
老太太八十四了,喪是喜喪。二胖家在鄰裏和同事間人緣兒很好,老太太本人又是建國前的婦女幹部,所以出殯時來的人把院裏院外都擠滿了。丁家和他們老錢家交情甚篤,當然也去了。
因為人很多,所以一路上有點兒亂糟糟的。小孩子不被允許靠近,就隻能等在外麵。
鬱青坐在殯儀館外的大石頭上發呆,想著二胖的奶奶。老太太性格和二胖爸挺像的,是個爽朗人。鬱青還記得每年臨近過年,二胖奶奶都會做熏肉和香腸,然後叮囑二胖給自己家送一份過來。當然啦,饞嘴二胖路上老是偷吃,被二胖奶奶發現,不免會挨上幾巴掌。
鬱青想到二胖上躥下跳躲巴掌的樣子,就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很難過,鼻子開始發酸。人死了會去哪兒呢?真的有另一個世界麼?二胖奶奶會見著自己爸爸麼?自己的家人有一天也都會死吧?
越想越是傷心,忍不住抽抽嗒嗒哭了起來。
一個聲音靠近了他:“呦,怎麼了,小弟弟?”
鬱青抹抹眼睛抬起頭,看見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長得一臉斯文,頭發梳得光亮,正盯著自己看。
鬱青困惑道:“你是誰呀?”
那個人笑了笑:“我是劉幹事的表弟。”他整理了一下胸口的白花,很自然地坐到了鬱青身邊:“你家大人呢?”
“進去送二胖奶奶了。”鬱青又想哭了:“我也想進去,他們不讓。”
那人笑了笑,湊近了他:“那我帶你進去吧?”
鬱青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兒不舒服:“我家大人讓我在這兒等她們。”
陌生人抬頭看了看遠處。殯儀館門口人山人海,路邊也是人來人往的。看樣子今天出殯的不止二胖一家。
他回過頭,從兜裏掏出一塊兒巧克力:“這個給你吃。”
鬱青擺擺手:“謝謝叔叔,我不吃。”
對方非要塞給他,還順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鬱青的小卷毛隻給長輩和朋友摸過,可他根本不認得這個人,於是生出了一股不情願,躲開了。這樣一躲,東西也就掉在了地上,順著草坡滾到水溝裏去了。
他有點兒過意不去,趕忙道:“對不起……”
那人剛想說什麼,就在這時,不遠處有人喊道:“鮑亮!過來幫個忙!”
陌生人收回手,從容地走了。走到一半,還回頭看了眼鬱青。
鬱青坐在大石頭上,不高興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那個鮑亮的手濕乎乎的,讓他覺得怪不舒服。現在鬱青有點兒理解潤生的潔癖了。他把摸過頭發的手在短褲上蹭了蹭,癟了癟嘴。
二胖奶奶的葬禮辦得隆重。安葬結束,大巴車把大家拉到了紅苑街區最大的飯店,吃白宴。
鬱青東張西望,終於看見了紅著眼睛的二胖。二胖和二胖爸爸都瘦了好多,終於能看到下巴的樣子。鬱青跑過去,二胖衝他抽了抽鼻子,眼淚順著皺成一團的鼻梁淌了滿臉。老太太去世的時候,做孫子的正在外地親戚家裏,沒能見上奶奶最後一麵。
有個幫忙操持的老太太跟二胖很嚴厲地說,可不興哭,這是喜喪,你老哭,你奶奶走得多不安生。
說著把二胖和鬱青拎到銅盆邊,讓他倆“淨手”,然後吃一小粒冰糖“淨口”。做完這些事,才把兩個孩子放了進去。
白宴上的小孩子沒幾個。潤生家沒來人,不過聽說禮金給得相當慷慨。麻杆兒家的大人來了,但麻杆兒姥姥不許麻杆兒過來。
潤生自然和二胖坐在了一起。開宴前有不少人上去講話,是回憶老太太生前的好,李淑敏和他的老姐妹們拿著手絹兒在底下擦眼淚。
後來鬱青在上去講話的人裏看到了那個要給他糖吃的人。下頭竊竊私語:那是小鮑吧,真是一表人才,前途也好。你看劉歪嘴本人不怎麼樣,他表弟生得倒很好。
服務員端了菜上來,除了開頭的白菜豆腐,後頭就都是很少能吃到的硬菜了。有酒有菜,氣氛很快就不那麼凝重了。男人們推杯換盞,開始抽煙喝酒,偌大的宴廳變得吵鬧起來。
大家雖然都來了,可似乎隻是來吃東西的。鬱青心裏升起了某種和年齡不相符的滄桑感,沒頭沒腦地想,原來這就是一輩子啊。
奶奶去世的事對二胖打擊很大。往常暑假,他是頭一個到處撒歡兒的,現在整天呆在家裏,悶悶地不知道在想什麼。大人肯定也是難過的,隻是他們還要上班,不會留意孩子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