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是潤生把鬱青背回家的。周蕙難得小小地批評了鬱青一頓。一來是講酒要少喝,因為飲酒傷身;二來是講就算要喝,也不要喝醉,不然會給別人添麻煩。
鬱青聽了批評,真誠地反省了一下,決定下次聚會時少喝些,隻喝一瓶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不過他沒想到,下次這樣的聚會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了。
潤生在那次小聚的第二天就被傅哲送去上競賽班了,從此過上了比一般高中生更加封閉和緊張的學習生活。
他們高中其實一直都是有競賽培訓的,老師以前勸過潤生報名,潤生自己不肯去。對他來說,學習仿佛就是個任務,完成這項任務對他來說很輕鬆,他也就樂於一直保持著這種輕鬆的狀態,不願意在這件事上花更多的時間。
看來傅工可不這麼想。
鬱青想,傅工對潤生的態度,或許和潤生對學習的態度差不多——他們都在完成一項任務。傅工從徐晶晶手裏接過了撫養權,於是就認定自己把管教潤生的責任也一並接了過來。
競賽班的培訓很嚴格,而且據說秋季馬上就要去參加比賽了,所以開學之後,潤生順理成章變成了住校生。
他們高中接收的是來自全省的優秀學生,自然是可以住校的,隻是家在本市的學生主動住校的很少。而且因為各種比賽臨近,潤生住了校,基本就沒什麼機會離開學校了——競賽生周末也要上課,晚上十一點之後下自習是他們的日常。
這樣的高壓生活看上去簡直和坐牢沒有兩樣了。鬱青忍不住開始懷疑這是因為傅工根本就不想花心思管潤生——把孩子送進這種環境,明顯對家長來說更輕鬆。
潤生對被迫一直呆在學校這件事倒是並沒有流露出什麼不滿,他看起來毫不意外,隻是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後來鬱青才知道,住校是徐晶晶的意思。不光是為了讓潤生多學習少惹事,也有擔心潤生上下學路上被人綁架的意思在。
綁架的事其實一直都不少,隻是好像都是道聽途說。鬱青身邊,要麼就是工人子弟,要麼就是軍屬,就算不是這兩類,也都是普普通通過日子的老百姓。直到潤生提起這個事,他才忽然意識到,潤生確實是有點兒危險的。
可是以前卻從沒見徐晶晶擔心過這事。
鬱青想了想,慢慢有些明白了——不管是送潤生住校,還是和傅哲離婚,大概都與潤生外公的去世有關。之前幾個朋友小聚時,潤生提過,說家裏一度在商量冬天把他送去部隊,因為不想讓徐家這一代斷了那層關係。但他不想去。
鬱青這下明白了為什麼他老老實實地去上了競賽培訓,也毫無怨言地接受了住校生活——這是一種妥協。
鬱青平時會幫潤生捎些東西。而傅工每過一段時間也會過來一趟,給潤生送些日用。如今鬱青和潤生上下學不再一起走,連午飯也不在一處吃了——潤生身邊的飯搭子換成了競賽班的同學,而進了新班級的鬱青也自然和新同學坐在了一起。
這似乎也沒什麼說不過去的,可難免讓鬱青覺得有些失落。也不知道現在潤生三頓吃食堂,有沒有對飯菜更習慣一些。
禮拜天周蕙下班路過江灘的時候恰好遇見了靠岸的漁船,買到了一大筐新鮮的江蝦。全家人齊心協力忙了一整日,把蝦按大小分出來,全部收拾幹淨了。
大的剝殼,用鹽和一點點白酒稍稍醃了,裹蔥薑末和麵糊炸了蝦球。小的洗淨去了籽,加鹽煮好,放在陽台外頭曬蝦皮,這樣冬天做湯和蒸蛋時就有小蝦皮吃了。餘下的,蝦頭熬油,蝦籽熬醬——不管是下麵還是蒸菜,這都是提鮮的美味。
星期一,鬱青的飯盒裏裝了滿滿一整盒蝦球。哪怕過年也吃不到這樣的好東西——四時節令不等人,本地的江蝦,最肥最美也就在這秋日短短的十來天罷了。
所以午休鈴聲一響,他就跑去食堂等潤生了。
潤生和同學一起進來,看見鬱青衝自己過來,明顯有些意外。他皺眉道:“誰又欺負你了?”
鬱青趕緊擺手:“沒有沒有……”
話音未落,潤生的另一個同學從打飯的窗口跑回來,垂頭喪氣道:“完蛋了,今天的菜看著可不怎麼樣。”
鬱青已經好些天都沒能好好和潤生說話了,聞言趕忙道:“要麼一起吃吧,我今天帶了炸丸子。”
潤生還沒等說什麼,他身邊一個生得矮壯的同學就興奮道:“是肉的麼?”
“蝦丸子。”鬱青認真道。
那個同學趕忙道:“我還沒吃過蝦肉做的丸子呢,謝謝啊。”
食堂這天的主打菜是蘿卜和土豆,湯是稀得像水一樣的番茄蛋花湯。潤生額外買了份青椒肉絲,可隻吃了一口就吐在了旁邊。
別人問他為什麼,他不悅道:“豬肉有股騷味兒。”
他身邊的同學夾了一口:“還行啊,你那舌頭也太挑剔了。”
鬱青把飯盒打開,往中間推了推。大家這下都興奮起來,紛紛伸出筷子去夾,一麵吃一麵驚歎蝦球的好吃。潤生見別人夾得歡快,微微皺了皺眉頭,把飯盒拿起來,往鬱青的米飯上撥了一堆蝦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