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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這座大山早已在我們麵前聱立,盡管許多人不知其名,那是因為他實在太高太大。而這座大山支撐的,正是中華民族在20世紀構築起的象征科學與國力的那個神秘的核世界。這座大山就是被國際人士禰為中國核武器之父的王淦昌院士。

——題記

禊子

1999年5月8日晚上10點,當我剛從外地采訪順道回到江蘇常熟老家的父母親身邊時,電話鈴突然響起:……你看新聞了嗎?北約把我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炸了!今天大學生們和不少市民都到大街上遊行呢!在北京的妻子告訴我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我急忙打開父母一直用著的那台14寸黑白電視機,看到我駐南使館被炸的血淋淋的場麵和首都大學生們在美國駐華使館前憤怒聲討的鏡頭……這一夜對許多中國人來說是個不寧靜的日子。我睡不著,並且一直在思考著這樣一個問題:以美國為首的北約為什麼競然在全世界麵前悍然發動對我駐南使館的野蠻轟炸?

如果我們的經濟和軍事實力與其相當的話,它敢發動這樣的野蠻襲擊嗎?在這個令億萬國人悲憤與深思的夜晚,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個人,他就是我的同鄉,中國原子彈、氣滹研製的主要領導者和組織者之一的王淦昌院士。

1964年10月16日,當廣播電台傳來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的喜訊後,就有人傳言說王淦昌先生是中國原子彈的主要領導者和研製者。直至20世紀80年代,有關我國研製原子彈等核武器的內幕不再成為絕密時,我和我的常熟老鄉們才知道在曆次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名單,那位叫王京的人,原來就是王淦昌先生!

一位世界聞名的大科學家,在和平時期為了國家的特殊使命,隱姓埋名17年之久,這在世界曆史上是極其罕見的。

負年參與中國兩彈研製的——批傑出科學家中,有被人稱為兩彈元勳或稱為兩彈之父的著名科學家錢三強、鄧稼先、朱光亞、周光召、彭桓武……那麼,王淦昌在這批科學巨人中處予什麼地位呢?

還是讓我們用現在已經公認的中國核武器領導者和組織者之一的錢三強的話來說:我的學長王淦昌同誌對我國原子核科學基礎研究和原子能的應用作出重要貢獻……淦昌同誌是清華大學第一屆1929屆物理係畢業生,比我高七級,他在學校時的教授有葉企孫、吳有訓等,教師有趙忠堯等。我們在學校常聽老師們提到第一屆學生中的王淦0……1949年7月為了準備召開第一次政治協商會議,曾在北京召開過自然科學工作者大會籌備會。在這期間,我第一次見到了浙江省代表、聞名已久的王先生。王先生深厚的科學知識、開朗的性格和直率的發言,給我印象深刻。當時就想到,要發展我國原子核科學時應請他一起參加。新中國成立後不久,中央立即作出了成立以原子核研究為主的近代物理研究所。這個最初設在北京東皇城根、後遷到中關村的被後人稱為中國核搖籃的研究所,其第——~任所長就是錢三強,副所長則是王淦昌和彭桓武。而身為所長的錢三強從此時起不僅是位著名的科學家同時又是位著名的社會和政治活動家,許多場合上需要出麵。正如他自己所說:當時,我還兼任科學院計劃局工作,又先後參加過幾次保衛世界和平會議和有關工作,因此所內的組織領導責任就落在王先生和彭桓武同誌的肩匕,而王先生負了主要責任。1956年周恩來總理主持製定我國科學發展十二年規劃,其中原子能科學部分的初稿是由王先生主持擬定的。規劃定稿中包括了質子加速器、電子同步加速器的建造,輻射化學的研究和同位素製備等,使得規劃擴大了。所有這些,包括低能核物理、應用核物理、宇宙線、高能核物理、反應堆、加速器、放射化學、同位素製備等方麵,為1958年研究所近代物理研究所1953年10月改名為物理研究所改名為原子能研究所由第二機械工業部和中國科學院雙重領導的科學技術範圍勾出了初步藍圖……

錢三強先生說的後來這個由二機部和中科院雙重領導的原子能研究所,自蘇聯背信棄義撕毀同我國的一切合作協議後,經毛澤東同誌親自批準,成了後來專司負責研製中國核武器的九院二機部第九研究院也稱二機部九局和九所。九院在六七十年代裏,是毛澤東為昏的第一代領導人心中的寶貝疙瘩,在閩家高級機密會議上常被念叨。為了神秘的使命,中央將這個絕密單位有意設在首都西郊的元大都的土城牆邊。那裏一片荒蕪,長滿了灌木和雜單。住在這裏的農家突然有一天發現在田間地頭卜——聳起一座灰色的四層大樓,周圍是島高的圍牆,門口有解放軍站崗,常有各種轎車進出。於是灰樓便成了一個神秘禁區。一二十年後,人們這才知道,這神秘的灰樓是中國研製核武器的指揮機關與核心部門。

灰樓現在依舊聳立在原地,周圍有了無數遠比它高大和宏偉的建築,往日的灰樓淹沒在鬧市之中的海澱花園路的中央地段。當我站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望著百米之外的那座至今仍充滿神秘色彩的灰樓時,眼前突然升騰起那光徹天地的蘑菇雲……

九院院長是李覺將軍,他是在聶榮臻元帥領導下直接指揮兩彈研製的現場組織者。三位副院長便是主管核實驗研究的王塗昌、主管理論研究的彭桓武和主管設計研究的郭永懷。朱光亞、鄧稼先、周光召則是王淦昌手下的研究室負責人,極富才能且十分年輕。從1961年初起,九院的骨幹格局一直沿襲至1978年。後來李覺不再兼任院長了,由時任二機部副部長的王淦昌兼任院長,直至1982年9月。朱光亞和鄧稼先、周光召等也先點升任為副院長、院長職務。

王淦昌是我國核武器研製的主要奠基人之一。他不僅參與了我國原子彈、氫彈原理突破及第一代核武器研製的實驗研究和組織領導,而且在燔轟試驗、固體炸藥工藝和新型炸藥、高功率脈衝技術,以及核武器試驗等實驗診斷方麵進行了奠基性研究,指導解決了一係列關鍵技術問題。在開展地下核試驗過程中,他花費了巨大精力和時間研究與改進測試方法,使我國僅用很少次數的試驗,就掌握了地下核試驗測試的關鍵技術。周光召同誌寫這評語時是1996年2月。作為一位著名的物理理論科學家和中國科學院院長,一向用詞極其嚴謹的周光召,在評價王淦昌先生對中國核武器研製的貧獻時,在僅有180個字且大部分是專業名詞的評語中,重複用了兩次莫基和兩次關鍵的字眼。顯然,王淦昌是當之無愧的真正的中國核彈先驅。

兩彈成功爆炸之後的若幹年裏,在兩彈研製中作出重大貢獻的一批著名科學家後來都從國家特級機密的椎幕後走到了政治和社會活動的前台,成了眾所周知的人物。而王淦昌是為數不多的幾個一直沒有走出神秘帷幕的兩彈研製工作的大科學家之一。

其原因有二:——是中央決定王淦昌參與兩彈研製領導和組織工作時他已55歲了,是所有直接參與研製工作中年齡最大、資格最老的科學家。1980年2月,在鄧小平主持5的全國科學工作大會上,科學是第一生產力被確定,長期得不到應有政治玲遇的臭老九們第一次有了走向政治舞台的機會。王淦昌此時已是73歲髙齡了,他說,當國家領導人是要有管全麵工作的大才的。我老了,有生之年再為中國核能事業做些業務工作便是最大欣慰。因而當與他並肩戰鬥十幾個春秋的後生們如錢三強、朱光亞、周光召等都成了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全國政協副主席或中國科學院院長、中國工程院院長時,他則繼續埋頭在中國核能工作的第一線上,雖然那時他也有全國人大常委、全國科協副主席、中國核學會理事長等職務,侶他依然是位不被公眾所知的神秘人物。二是研製兩彈是中國的最高機密,所有參與者即使是工地坎事員也得三代貧雇農出身,政治審查是最嚴格的,凡與兩彈研製工作沾點邊的幾十萬參與者中,幾乎是清一色的中共黨員,但王淦昌不是,而且是核心、領導層中為數不多的非中共黨員決策者。王淦昌當時被推薦為九院副院長,直接負責兩彈研製的領導和組織工作,是毛澤東和周恩來親自批準的。從1961年4月走進那座灰樓起,他經曆了長達17年之久的隱姓埋名。他不僅是參與兩彈研製工作的科學家中隱姓埋名時間最長的一個,即使是在可以公開身份之後的七八年中仍嚴格按照組織規定,極少露麵,更不太用自己的真姓真名。

1979年10月20日,王淦昌加人了中國共產黨,此時他正好72歲。介紹他人黨的是與他並肩戰鬥幾十年的另一位我國傑出的核工業領導者李毅同誌和著名核化工專家、當時的二機部副部長薑聖階同誌。王淦昌何以在大功告成且年逾古稀的時候要求加人無產階級先鋒隊?在他的人黨申請書裏,我看到了這位為民族作出卓越貢獻的老科學家發自肺腑的一段話:我親身體會到,在帝國主義蹂躪下,災難深重的中華民族,沒有中國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我們是一個10億人民、8億農民的大國,沒有共產黨的堅強領導,要建設社會主義強國是不可能的。經過了十年動亂的曲折和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我更加深信中國共產黨能夠依靠自己的力量,糾正錯誤,撥正航向,帶領全國人民建設社會主義、走向共產主義。因此,我決心申請加人中國共產黨,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終生。

他的人黨介紹人之一李毅同誌,在王淦昌先生80壽辰時說過一段很感人的話:淦昌同誌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核物理學家,是我國核物理科學研究工作的主要奠基人之一,是我國第一個原子能科學研究機構的主要創始人之一。在新中國成立後幾十年裏,他為核科學在中國生根,為培養一代又一代核科學研究人才,為我國核科學做出世界先進水平的成果嘔心瀝血;為自力更生,突破原子彈、氫彈科學技術關,發揚國威,作出了重大貢獻,建立了功勳……他生活艱苦樸素,胸襟坦蕩,敢於說真話,敢於開展批評,也能聽取別人的批評和不同意見;他富於民主精神,善於集中大家的智慧,發揮眾人的才幹;他熱情寬厚,平等待人,從不妒賢嫉能,從不憑個人好惡嫌棄人才;他在研究工作時慣於親臨科研第一線,親自動手,對年輕人耐心培養;他對黨政幹部、後勤人員也平等相待,一視同仁,從不以權威科學家自居,不盛氣淩人,不鄙視別人的勞動。他確實樹立了知識分子、科學家與黨政幹部、後勤人員同誌式團結合作的典範。

1997年一個夏日,我終於在北京木樨地的部長樓裏見到了我久仰的老鄉。

啊,老鄉來了!坐、坐。90高齡的王淦昌老先生一口純正的常熟土話,使我心頭敬艮之感蕩然散去。初次見麵,我就驚喜地發現:這位像泰山一般的豐碑人物沒有半點架子,身子骨之硬朗程度令人難以想象。他剛拉著我的手坐下,就有電話打來。坐在沙發裏的他竟無半點拖遝之感,站起來直奔電話機,說話的聲音也格外清朗洪亮。我當時就想:老先生活100歲不成任何問題。

王淦昌先生思維的活躍和驚人的記憶力,使我消除了采訪的疑慮,於是給他留下了一長串問題,並另約其他時同長談。他爽朗地答應了,告別時他在我筆記本上寫了一行希望你將來成為大文豪的題詞。

不久,正當我忙著為采訪作準備時,突然有一天在人民日報上看到了一則驚人的消息:一位九旬高齡的科學家在家門前的馬路邊散步時,被一個年輕的騎車人撞倒。那人見老人倒地後竟揚長而去。後來是過路人將他送到了醫院。這立刻使我想到了王淦昌。我當即打電話給他家,他的家人向我證實,被撞倒的正是王淦昌老先生!

現在王老先生怎麼樣啦?

股骨骨折,一條腿不能動彈,醫生說至少得住院三個月……該死的騎午人!你知不知道,王老先生一旦有個好歹,將給國家帶來多大損失?假如這一撞發生在30多年前,那中國的原子彈、氫彈就可能晚不知多少時候爆炸!據說王老先生被撞的消息在報界披露後,引起國內外震驚,他所住的北京醫院病房裏每天有社會各界送來的鮮花,連整個走廊都堆得滿滿的。然時那個騎車人一直未露麵,至今王淦昌老先生已經離世,那人仍逍遙在道德法庭之外。真是天理不容!

王淦昌老先生住院期間仍沒有忘卻接受我采訪的事,終因傷勢嚴重被醫生勸阻。這是我深感遺憾的。閃為後來沒過多長時間,我國一代核科學大師王淦昌先生就帶著他的未竟事業離我們而去了。在八寶山舉行的遺體告別儀式上,江澤民、李鵬、朱鎔基等國家領導人都送了花圈。

1999年5月90,北約襲擊我駐南使館第二天清展,一夜未眠的我,忍不住再次來到30年前曾經拜謁過的王淦昌故居,緬懷我心中的大師。當我默默地向王淦昌出生的農舍鞠躬時,那個名叫楓塘灣的村民都圍攏過來,他們都在談論一個話題:北約欺人太甚,假如王淦昌活著,再造幾樣厲害的武器,看還敢不敢侵犯我們中國的尊嚴!

1907年5月280,王淦出生在江蘇常熟水鄉的支塘鎮楓塘灣村。父親是當地頗有名氣的郎中中醫師王淦昌13歲時父母都離開了人世,主要靠大哥和外祖母撫養。小時候的王淦昌就讀過兩所有名的學校,小學是在太倉的沙溪學校上的,那是個非常開明的學堂。五四運動席卷全國,沙溪小鎮也破天荒地舉行了大遊行。70多年後,王淦昌與家人談起這件往事仍異常激動:那是我第一次上街參加遊行,當時雖然年紀很小,可心頭覺得能為國家興亡出點力是很光榮的事。啥叫國家的尊嚴,從那時就深深地紮根在我心中。然而封建的農村風俗習慣使得王淦昌過早地承受了包辦婚蛔的負擔。在家人操辦下,剛小學畢業才14虛歲的王淦昌在暑假裏娶了一個比他大三歲的小媳婦。當時他不懂什麼叫家庭與婚姻,家裏有個既是緦婦又像姐姐的女人幫他幹這做那,他似乎很開心。當了一個多月新郎官後,王淦昌被表哥帶到上海浦東,進了浦東中學。這是王淦昌第一次從鄉下到十裏洋場,是他人生的一次重要轉折。浦東中學第一任校長是中國近代教育的先驅黃炎培先生,當時國內就有南浦東,北南開之說。在黃炎培先生的栽培下,該校畢業生幾乎百分之百考上著名大學,如革命家聞一多、科學家錢昌照、教育家夏曉白、史學家範文瀾、文學家胡也頻,以及蔣經國、蔣緯國等許多名

人。嚴謹的學風,使王淦獸對數學萌發了濃厚興趣。1925年,他考上了清華大學。當這位前程輝煌的18歲學子,興衝衝地拿著人學通知書向家人報喜時,他的姐姐卻抱來一個娃兒對他說:快看,我們的囡閔長得多標致。王淦昌的臉一下紅到脖子根,竟然不知所措地躲得老遠……

值得重重寫一筆的是,在這之後的70多年裏,玉淦昌從一名鄉下學子,成為世界著名的大科學家,而他的夫人一直就是那位比他大三歲的結發妻子吳月琴,大科學家與她共生了三女二子,孩子相繼出生時,幾乎都是在王淦昌讀大學或在國外留學期間。王淦昌一生從事科學事業和肩負國家的特殊使命,從來沒有管過一天家裏的事。正是這位文化不高的夫人帶大了三女二子,並讓孩子們一個個讀上大學,當上了科技工作者、人民教師和國家幹部。在王淦昌家做客時,當我第一次見到這對身份懸殊的老夫妻竟能和睦親愛地共同生活了近八十個春秋時,心頭不由升起一股深深的敬意。94歲高齡的吳月琴老太太身子骨依舊硬朗,說話走路麻利幹脆,全然不顯半點遲鈍,她的家人告訴我,老太太現在還堅持搶著上廚房為老頭子做飯,我聽後忍不住大為驚歎

王淦昌於1929年畢業於清華大學物理係,他是第一屆清華物理係學生,班上的同學連他隻有4個人。後來4人中的3人都成就卓著。王淦昌成為清華大學的第一屆物理係畢業生,奠定了他作為中國第一代物理學家的位置。當時引導他走上物理學之路的是中國物理學的開拓者葉企孫和吳有訓先生。初進清華大學時,王淦昌對化學課十分感興趣,後來聽了葉企孫先生的物理課才立誌畢生獻身於物理科學事業。1926年3月8日,王淦昌經曆了一場終身難忘的生死考驗。那天,清華大學學生集會,聲討日、美、英等國借口所謂的大沽事件,向中國政府發出最後通牒的荒唐行徑。後來集會變成了大遊行,清華、北大、師大、女師大等高校的學生都加人了遊行隊伍。在遊行隊伍向鐵獅子胡同的段棋瑞政府前的廣場進發途中,全副武裝的軍瞀突然向學生開槍。走在遊行隊伍前麵的王淦昌看見身邊一位同學倒在了血泊之中,他驚詫地抬頭時,又見女師大的兩位同學也慘叫一聲倒下了……王淦昌被亂了陣腳的人群擠到了牆角,才免於一難。這就是展驚中外的三一八慘案,當時共死了47人,傷一百五十多人,王淦昌的一位同班同學也犧牲在這次慘案之中。當晚,王淦昌來到葉企孫教授家,訴說了白天的慘錄。葉企孫聽後,滿腔義憤:科學,隻有科學才能拯救我們這個苦難的民族!數十年後,王淦昌回憶起當年的情景,神態異常嚴峻地說:葉先生的話,當時深深地烙在我心中,可以說從那——刻我下定決心走科學救國的道路。幾十年來,我無論走到哪兒,都始終不忘為了實現祖國需要更加強大這個願望,並甘心情願為之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