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時分
剛剛五點,我們就來到了刑事法庭大樓。馬克漢辦公室的銅瓷製樹枝形吊燈已經被史懷克打開了,整個房間彌漫著沮喪、失望的氣息。
“馬克漢老兄,你不覺得那個家庭很糟糕嗎?”萬斯倚靠在厚皮椅上,抽著雪茄歎著氣說道。“一個好家庭不會像他們這樣。以往的輝煌現在已經不複存在了。格林家族的後代竟是這個樣子!如果他們的所作所為被祖先們看見的話,一定會氣急敗壞!為什麼世代相傳的古老家族總會敗落在安逸、舒適的環境中呢?阿拔斯王朝的哈裏發家族,俄羅斯的羅曼諾夫家族……實際上,這些家族之所以敗落,就是因為他們被奢侈、放縱的生活腐化了。隻要留意一下古意大利時期的軍事強國羅馬,末代國王薩丹納帕路斯統治時期的亞述,以及非洲帝國被汪達爾人吉利莫統治的時期,就會發現很多讓我們心痛的事實。”
聽完萬斯的言論,馬克漢煩躁地回答道:“你所體會到的這些心得,也許社會曆史學家會很感興趣;但是,對於我而言,我並不覺得這些史實有什麼特殊的啟示,或者與現在的發展局勢有何聯係。”
“那隻是你的片麵看法,我可不這麼認為。”對於馬克漢的不以為然,萬斯繼續堅持著自己的看法,“我反而覺得,對於格林家族一案,你的熱誠、關心是最為重要的。作為這起沒有絲毫頭緒的案情的領頭人,你不得不多方麵考慮。說真的,如果是那樣……”他凝神著前方,“那就讓人太失望了。追求社會正義是你和助手們的職責,我相信你們一定覺得:想要社會狀況更好,隻有徹底根除格林這樣的家族。這是一個相當吸引人的問題。”
“你對這件事情很狂熱,而我一點興趣也沒有。”馬克漢粗暴地對萬斯喊道,“罪犯,在我眼裏都是一樣的可惡,我並不覺得這次案件有什麼特別之處。如果不是你,今天早上我就立刻把契斯特·格林打發走了。偏偏你要插上一腳,還假裝幫他求情,我居然讓你這種小把戲給欺騙了。你倒是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下午;而我,馬上就要開始拖延了三小時的工作了。”
顯然,馬克漢有了逐客之意;但是,萬斯偏偏假裝不知道,依然逗弄地微笑著說道:“哦,我是有原則的人,目前你根本看不清事態的方向,我不能不負責地離開你。我覺得你需要指導,我決定了,馬漢克,我要向你和警官們宣泄我的激動與不安。”
馬克漢太了解萬斯了,他皺起眉頭凝視著他:萬斯臉上的輕浮,實際上隻是表麵現象,在萬斯的嬉笑之下,一定藏著什麼重要的事情。萬斯與馬克漢是非常親密的戰友,他們共事已經很久了。所以,即使萬斯的一舉一動有多麼的不合情理,馬克漢都清楚地知道,他的想法不會是沒有依據的猜測。
“好啊,”他對萬斯說出了他的心裏話,“但是,我隻想知道有價值、有意義的話。”
萬斯失望地歎氣道:“你的態度怎麼會這麼冷漠?在這種煩躁不安的情況下,你居然還要搬出你那臭脾氣。”他把頭轉向希茲問道:“警官,你仔細看過朱麗亞·格林的屍體了,對嗎?”
“是的,當然。”
“那你覺得,她躺在床上的姿勢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希茲看了看萬斯煩躁地回答道:“我又不知道她平常的睡姿是什麼樣的?她的肩膀下放著兩個枕頭,半坐半躺的樣子,身上還蓋著棉被。”
“你不覺得這個姿勢很奇怪嗎?”
“我不覺得有什麼異樣,連掙紮的痕跡都沒有。”
“那麼她的手是放在棉被裏麵還是外麵?”
希茲驚訝地看著萬斯回答道:“我想起來了,她的兩隻手都在外麵,並且緊緊地抓著棉被。”
萬斯聽完希茲的回答,突然向前傾了傾身子接著問到;“那麼,她的表情呢?像是在睡夢中被人射死的嗎?”
“我認為不是。她的眼睛睜得很大,並且直視著前方。”
萬斯重複著希茲的話:“眼睛睜得很大,直視前方。”他的聲音裏透著一股激動,“如果讓你來形容她的表情,你會用害怕?還是意外?或者驚慌?”
希茲回想著死者的表情回答道:“嗯,似乎都有。她的嘴巴也張得很大,好像非常意外。”
“雙手緊緊抓著棉被。”萬斯說著這句話,眼神迷離地緩緩站起身來,低著頭,在辦公室裏來回走著。
突然,他在檢察官的辦公桌前停了下來說道:“聽著,馬克漢!格林豪宅裏絕對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昨天晚上,所謂的臨時起意殺死兩位女士的凶手根本就不存在;實際上,這是一樁計劃周詳的謀殺事件。有一個熟悉格林豪宅的人在潛伏在那裏,他顯然知道電燈的開關在哪兒,知道所有人睡覺的時間,知道在什麼時候攻擊兩位女士最恰當。這起案件的背後,隱藏著極其惡劣的動機,隱藏著人類靈魂裏最醜惡的一麵;極深的仇恨,邪惡的欲望,無恥的野心,是這起謀殺案發生的基本動機。之所以發生這起慘案,與我們的猜測結果完全不符;然而現在,你們隻想著坐享其成,不肯費心思考其中的懸疑,還做一些對凶手有利的事情。”
在他的聲音裏,似乎有一種十分奇特的讓人聽了便會自動安靜下來的力量。令人無法相信的是,這種具有魔力的聲音竟然出自於那個生性樂觀,卻總愛冷嘲熱諷的家夥———萬斯。
“馬克漢,你知道嗎?住在那幢房子裏的人的道德已經完全敗壞了。這座格林豪宅正處在崩解的狀態,事實上,它早已經進入了一種無法自拔的衰敗狀態———這不僅僅是物質上的腐敗,而且是一種極其嚴重的腐化、墮落。而這個古老的家族所特有的精神和本質現在也開始趨向萎縮。這些居住者的精神、思想、品德正在一天天地墮落、糜爛。他們所製造出來的特有的氛圍深深地汙染著他們自己。對於你們絲毫不加理會的的罪行,正是這個特殊的環境所特有的,並且是這裏不可避免的產物。令我感到無法解釋的是,它竟然沒有因此而變得更加可怕、邪惡。從而表明,它僅僅是這個敗落的家庭所進行的自我總結的第一步。”
接著他沉思了片刻,向馬克漢以及警員們作了一個沒有希望的姿勢。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這座古老、沉寂、空曠的房子,從裏到外見到的隻有衰敗、落魄與昏暗,整個屋子遊移著另一個時代的魂魄,屋腳下蔓延著邪惡的土地,環抱它的是肮髒不堪的河水,就連空氣中也殘存著以往時代的氣息。老圖亞斯的畸形理想主義就是:即使在這樣的環境下,那六位抑鬱、暴躁、心態不健康的人也必須居住在這兒,彼此之間朝夕相處。他們每天活在這種古老、惡劣的氛圍中,沒有絲毫選擇的餘地,想要闖出一條新路,就必須果斷、勇敢。他們在這種逐漸削弱的安全感中,變得苛刻、狠毒、嫉妒,彼此之間開始互相憎恨。他們磨損著彼此之間的耐力,接著忿恨,猶如烈火一樣越燒越旺,邪惡、歹毒的念頭開始膨脹,終於,這種從內心滋生的憎恨爆發到了極點,於是,就不可避免地出現了這種宣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