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此言,華家護衛均是神色一凜,整齊劃一地掏槍指著秦煥風。
秦煥風擺手笑道:“不過是說笑而已,華老爺不用擺出這麼大的陣仗嚇唬我,我一個腿腳不便的半殘之人,華老爺到底在怕什麼?”
華老爺冷冷道:“這種激將法秦老先生就不要用了,你什麼身份,別人或許不知道,我可查得一清二楚。當年湖北新軍、武昌城頭,你一騎當先衝進總督府的英姿,我光想想都覺得心神激蕩。”看著秦煥風的手指顫抖了一下,華老爺好整以暇地靠在竹藤椅上,“說起來我也覺得可笑至極,你當年忤逆令尊投身同盟會革命黨,好不容易闖下偌大名頭,結果為了一個差點不能生育的女人放棄榮華富貴,跑回騰衝精研醫術,搞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說到不守本分,麵對秦老先生的事跡,我華某人甘拜下風。”
哢嚓一聲輕響,竟是秦煥風捏碎了坐下竹藤椅的護手。
“這竹藤椅做工精良,老先生能這麼輕易捏碎,看來一身本領從未放下,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上次令公子帶人夜闖我華府,那一身粗陋不堪的功夫實在叫我大開眼界,如此說來秦老先生從未傳授令公子拳腳。這就怪了,身為父親,你居然把一個不通戰法的兒子送上戰場。秦老先生千萬不要忘了,三十年前你一意孤行要參軍,以致令尊身故時都不能再靈前守靈盡孝,看來你這次是存心要把自己頭上‘不慈不孝’的罪名再加上一道。”
見秦煥風依舊沉默不語,華老爺步步緊逼,又說出了一番叫人目瞪口呆的話:“說到底,秦老先生雖然醫術通神,已達活死人肉白骨的境界,歸根結底卻不算醫者,甚至辜負了秦家曆代先祖的期許。比如,地宮入口處的那座石碑上的‘冷香’二字是何意,難道秦老先生不知道?你可以捫心自問一下,你這一輩子做到冷香’二字了嗎?”
華老爺搖頭晃腦地背誦著典籍:“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夏天開的白荷花蕊、秋天開的白芙蓉蕊、冬天開的白梅花蕊,四種花蕊合而為粉末,再加上雨水節令的雨、白露節令的露、霜降節令的霜、小雪節令的雪來調合,以蜜糖黃柏湯送服。敢問老先生,這冷香丸的配方用法,我這外門漢說得可有錯,”
“華老爺果然博學,連這個都直到。”秦煥風冷哼一聲,看上去極為惱怒。
“四花分別在春夏秋冬四季綻放,但本質藥性都是寒涼之物;再配上雨露霜雪,寒上加寒;還要用甘苦互逆的黃柏蜜糖湯送服。其中涵義發人深省呀!”華老爺言語神情顯然頗為敬佩,“醫者曆經四季寒暑炎涼,嚐盡人間甘甜苦澀,而本心冷寂鎮定,不驕不躁,淡看人世,如暗香襲人,撲鼻清冷而世人不知。要是秦老先生能做到先祖期許的萬分之一,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秦煥風搖頭長歎,神色極為頹廢,“冷香二字,我此生是做不到了,少年激憤,中年頹喪,一輩子為世事和感情所困,如今半生已過卻一無所成,的的確確愧對先祖囑托,也沒臉對兒女說教什麼,所以兒子要出門拚前程,我當然沒臉阻止。”他抬起頭,頹廢盡褪,臉上浮現出一絲譏諷的神色,“但非常遺憾,華老爺如果以為說這些就可以禍亂在下心神,這主意可就打岔了。”
華老爺麵無表情,隻因大局在他掌握之下,護衛在側,刀槍在手,他自信秦煥風翻不起風浪。
“說句套心窩子的話,我真的打心眼裏佩服華老爺,剛剛死了幼子,卻沒有絲毫悲痛之色,寥寥數語,把我的底細查得清清楚楚,這份功底實在可敬可怕,秦某甘拜下風。”
“是我寵壞了華秀,讓他眼高手低,不知天高地厚,本來按照我的安排,他這輩子做個平平安安富家翁就行了,但他硬要自作主張自尋死路,我也沒辦法,以後用孫承鬆的人頭好好祭奠一番就是了,也不枉他來人世走一遭,秦老先生想拿此事來做文章是行不通的。”華老爺大大方方的承認錯誤,接受幼子的死亡,言辭波瀾不驚,的確不負梟雄之名。
秦煥風道:“不,華老爺誤會了,我的的確確佩服你的算計,拉著我口若懸河地扯了這麼多不著邊際的廢話,無非就是拖延時間而已。現在我們回歸正題吧,敢問華老爺,日軍還有多久才到墓園?我也好招待一二,略盡地主之誼。”
華老爺神色一凜,現在他就是要盡量保證日軍能平安通過墓園,為了這個目的,才和秦煥風胡扯了這麼久。雖然自己的打算已被看穿,但還是平靜地答道:“大約還有一個鍾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