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遠逝的四個時代 1.《青銅時代的燕都》(1 / 3)

第一章遠逝的四個時代 1.《青銅時代的燕都》

公元1973年,陝西臨潼縣的農民在距秦始皇陵不遠處打井時,發現了日後被譽為“世界第八大奇跡”的兵馬俑。

也正是在那段時間,北京人開始在西南郊的房山區琉璃河一帶挖掘商周時期古文化遺址,範圍包括洄城、劉李店、董家林、黃土坡;立教、莊頭諸村,東西長3.5公裏,南北寬1.5公裏,分為居住址、古城址、墓葬區三部。琉璃河(古聖水)自北南流,折向西南,繼而又東流,形成的河灣地帶,有一高平台(即今董家林村),直至20世紀60年代初期,地麵上尚殘存著一米多高的古牆體,後因農業建設而被平整。經考察,此乃古城的北城牆,全長829米。以此為線索繼續鑽探,又在地下發掘出東西兩麵城牆的大部分牆基,乃至兩米多深的護城壕溝。古城的輪廓悄然浮出地麵,城牆內側的“護坡”,又與其東側商末周初的墓葬區及西周時期的灰坑、窖穴、房基相交錯。尤其是在墓葬區(今黃土坡村),共挖掘大、中、小型墓葬300餘座,及車馬坑數十座,出土的蚌器、骨角器、玉石器、瑪瑙器、陶器、原始青瓷器、漆器、青銅器及貨貝等實物總數超過萬件。

通過細致的考證,終於得出驚人的結論:琉璃河商周遺址正是古燕國的始封地及燕都之所在。這無疑把北京的建城史大大地推前了,追溯到3000多年前的西周初期。

遠古時北京地區即有一個以“晏(燕)”為圖騰、為族徽、為族名的大部落,估計是1.8萬年前的“山頂洞人”或1萬年前的“東胡林人”之餘脈。在殷商之時,琉璃河一帶作為原始的聚居地就已基本成形。根據《史記》的記載,武王十一年伐紂至牧野,破殷入商宮,殺紂後遍封功臣,“封召公於北燕”,“地在燕山之野,故國取名焉。”可見大約在武王滅紂那一年(公元前1045年),燕國作為諸侯國之一正式成立,位於琉璃河的燕都恐怕也是在那一時段建造或定名的。受封了燕地的召公保,係被周武王倚仗為左膀右臂的三公之一(另二人為周公旦,太公望),他讓大兒子就任燕侯,在燕都當管家,自己仍留在朝廷裏參政,輔佐君主。

和燕國同時受封的,還有個薊國,都城大抵在今北京西南部廣安門一帶。“武王克殷返商,未及下車而封黃帝之後於薊。”(《史記?樂書》)薊國的居民看來是黃帝的後裔,血統高貴。“薊、燕二國俱武王立,因燕山、薊丘為名,其地足以立國,薊微燕盛,乃並薊居之,薊名遂絕焉。”(《史記?周本紀》)薊、燕本是近鄰,然而隨著日後的發展,此弱彼強,經常為邊境問題打架,直至公元前7世紀(東周的春秋時期),薊國被燕國吞並,薊都也就“聲明作廢”。燕國後來遷都薊城。到了戰國時期,躋身於七雄的行列,燕將秦開大破東胡,辟疆拓土千餘裏,置上穀、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五郡,並修築了將來成為秦萬裏長城之一部分的燕長城。燕國長胖長高了許多,“東有朝鮮、遼東,北有林胡、樓煩,西有雲中、九原,南有呼陀、易水。”(《戰國策?燕策》)秦滅燕後,將廣陽郡的“政府部門”設在原燕都薊城。西漢的盧綰父子,先後被高祖劉邦封為燕王,皆以薊城為都。由東漢至隋唐五代,薊城長期作為幽州府所在地。遼南京及金中都,基本上都在薊城遺址上改建的。

今廣安門一側,古薊都所坐落的位置,豎立一根巨大的石柱,紀念北京3000年的曆史。這同樣說得過去。不管是琉璃河的燕都,還是廣安門的薊都,從時間概念上皆意味著北京的建城之始。況且自公元前7世紀,兩者在“名份”上即相互交叉並重合了。它們是今日之北京在3000年前的兩大雛形。或者說,是3000年前的老北京。

我多次去踏訪董家林村的古燕都廢墟,憑吊那湮沒的輝煌。這兒的風水真好:既有房山,又有琉璃河。愛山的仁者與愛水的智者都不會感到失望。而今,京廣線鐵路恰恰從遺址中部穿過,北側又有車水馬龍的京石高速公路。我本人,不經意之間也迷失於風馳電掣的時光隧道,回到了群雄逐鹿、馬踏飛燕的年代。

城址東側,今黃土坡村西北,係燕侯及貴族陵墓較集中的區域,占地麵積約5萬平方米。在令人眼花繚亂的出土殉葬品中,我最看重的還是青銅鑄造的禮器、兵器、工具與車馬器,上麵大多鑄有銘文或人名,為我輩了解其出處提供了一定的背景資料。尤其那百餘件青銅禮器,某些甚至鑄“侯”(即燕侯)銘文及族徽於內壁。當然,有的青銅兵器如盾飾,亦鑄有陽文的“侯”及“侯舞易”之銘。

青銅器鏽跡斑駁,精雕細刻的文字、圖案卻凸凹有致、清晰可辨,象征著一個遙遠的王朝的回光返照。我仿佛親眼目睹了自己民族的青銅時代,以及青銅時代的北京.

青銅時代的北京,曾經被掩埋在厚重的黃土之下,默默地生鏽,悄悄地流淚或歎息。直至一柄考古的鐵鏟將其從幽暗的地獄裏解救,重新出現在陽光的世界。在我眼中,波光閃爍的琉璃河,流的是液態的玻璃,抑或熔化了的銅汁。

琉璃河商周遺址發掘的古墓群,目前已用數字加以編排。52號墓的複尊、複鼎(複為墓主的名字),內壁所鑄銘文,講述墓主複接受過燕侯賞賜的貨幣、禮服及男女奴隸。53號墓的攸毀,講述燕侯給墓主攸發過獎金(貨貝)。251號墓的伯矩鬲,通身浮雕牛頭形花紋,蓋內與口沿內鑄有相同內容的銘文:“在戊辰,匣侯賜伯矩貝,用作父乙寶尊彝。”253號墓的堇鼎,體積為目前北京地區發現的商周青銅禮器之最(通高62厘米,口徑48厘米,重41.5公斤),銘文4行26字,翻譯為白話,大意為:堇奉燕侯命令,前往宗周,向太保(召公)奉獻土特產食品,太保給了賞錢;堇受寵若驚,因而製造此鼎以銘記。在同一墓中,尚有圉獻、圉方鼎,講述圉作為燕侯特使,出席周王室的喜慶典禮,受到周王賞賜,返回後又被燕侯獎勵……這些作為殉葬品的青銅禮器,幾乎每一件都收藏著一段真實的故事,表達了墓主生前在工作方麵的成績,以及對“領導”(或周王或召公或燕侯)的感激之情——簡直生死不忘。嘿,那時候的人,真挺懂禮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