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雙雙說自己有願求仙君。
沉汕地底埋屍三百零七具,其中二十八道枉死魂皆有願求。
小月兒即使被護住了心脈也隻剩最後一口氣,左右活不到天亮,徐京墨又垂頭逗了她兩聲,聽見她啞著嗓子“咯咯”笑出了聲。
長身玉立的男人沒有出聲,風從田間刮過,卻見兩根修長的手指捏在麵具邊緣,然後輕輕一掀,露出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頜。
他看向林雙雙,聲線微沉,在月色下顯得格莊嚴。
“聽你願,圓卿夢。”
風將他的聲音傳出好遠,混著野草窸窣的響動,像終於得雪的沉冤。
神仙以慈悲為懷。
小月兒最後一口氣也沒了,徐京墨看著她小小的腦袋在自己臂彎垂下去,鮮見的沉默兩秒,然後勾起唇衝林雙雙笑道:“你瞧你,衝動了吧?”
他說得是林雙雙一口咬破自己閨女頸側動脈的事,然而林雙雙血淚不斷,卻一言不發,搖著頭艱難俯身把小月兒抱在懷裏,就要往墓裏走。
她背影蹣跚可怖,抱著小月兒的兩條胳膊抖個不停,卻始終走得穩穩當當。徐京墨瞧著她的背影,隱約瞧見一個穿著破布爛裳的女人,懷揣此生最大的珍寶,卻無力護她周全,隻能親手毀掉。
“我的小月兒那麼好,是這凡塵俗世配不上她。”
他覺得自己甚至能女人心底的聲音。
徐京墨“嘖”了一聲,在林雙雙捧著一把土往小月兒身上灑的時候突然自後握住了她的手腕:“我們仙君既然承了你的願,你和剩下那些枉死魂自然得聽他調遣……”
他時刻不忘作死,說話時故意加重了“仙君”這兩個字的音,然後不出意料的看見男人偏頭不輕不重的瞪了他一眼。
他已經習慣了,反正這個人私下一向是這樣不近人情的。
徐京墨不以為然的接著道:“這破地方你是沒法待了,但總得留個人在事成之後還願吧?喏,我看她就正好。”
說著抬起下巴點了點已然喪命的小月兒。
小月兒閉著眼,因為死前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還見到了自己的娘親,因而十分知足,看上去倒像是睡著了一般。
徐京墨輕飄飄地翻身一躍又將小月兒從墓裏抱了出來,然後咬破中指在她眉心點了一滴血:“我給你一個親眼看著這地獄覆滅的機會。”
又附在小月兒耳邊輕聲道:“也給你一個看一看人世的機會。”
她生在地獄,想來也從未見過人間。
……
山影疊著山影,落日灑下餘暉,小月兒抬起髒兮兮的手搭在眼皮上看向遠方,突然彎著眼睛笑出了聲:“我看到啦。”
扇子哥哥口中沒有披著人皮的怪物的、幹淨的人間,她終於看到了。
小月兒高興的眯起了眼,搭在眼皮上的手放下來勾著許言輕的晃了晃,認認真真的介紹:“這是我家。”
“……嗯。”許言輕鼻頭發酸,彎腰把小月兒抱在懷裏——她對麵、小月兒身後,姚玉兒滿眼不忍,卻終於還是剝開了小月兒頭發,露出她藏在薄襖下的、和普通符紙比較起來格外可愛的黃符。
是一張鎖魂符,用來防止死者魂魄離體,有一月期限。
黃符上畫了一彎月亮,姚玉兒伸手要撕的時候猛然聽見趴在許言輕肩頭的小月兒開口:“神仙哥哥說,等我睡醒就能看見漂亮的花,是真的嗎?”
“……是。”許言輕拚命克製著不讓自己的嗓音顫抖:“你可以把花插在自己頭發上,這樣你也是最漂亮的了。”
真的嗎?小月兒眼睛霎時發亮,兩秒後不知又想到了什麼,搖著頭拒絕:“不要……”
“花要長在泥土裏才最好看。”
她說,聲音越來越小,直至連尾音都被湮滅在湧動的空氣中。
麵具男究竟在水裏動了什麼手腳,到最後穆安他們也無從得知,隻知道麵具男如約完成了林雙雙的心願,沉汕的活人也好,死人也罷,都被一場火燒得幹幹淨淨。
火是在他們離開之後突然燒起來的,許言輕一開始沒發現,被姚玉兒一聲驚呼嚇得三魂丟了一半兒,滿臉疑惑的轉頭看過去才發現在他們身後,那個埋藏了幾輩人罪惡的沉汕突燃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