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見說是由薑洱的一魄捏成的,但實際上兩人並沒有什麼關聯,林初見不知道薑洱的存在,薑洱也感知不到林初見的情緒,所以薑洱乍一作為林初見醒過來時,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直愣愣的盯著季歲除看。
好在林初見向來就不太聰明,薑洱這副反應落在季歲除眼裏也是正常,所以他笑了笑,好脾氣的直起身來,順勢把林初見也從床上拽了起來,然後撈過一旁的衣裳給林初見套上。
薑洱受寵若驚的同時隱隱還有點驚悚,心道她曉得隻有一魄的林初見不會太聰明,但也不至於是個傻子吧?連穿衣服都要旁人幫忙?
她即使一時占了林初見的殼子,卻並沒有林初見的記憶,因而也不曉得這種情況下“林初見”會做什麼,隻好繼續假裝自己是個啞巴,視線牢牢的粘在季歲除臉上,眼巴巴地望著他。
她很久沒見過季歲除了——事實上她一共才見過季歲除兩麵而已,眼下這是第三麵,後來想想大約是因為在她貧瘠的記憶裏除了薑堰和陳書生,隻有季歲除這一個活生生的人,所以才顯得這個人格外珍貴。
但說到底,季歲除也隻是一個凡人,一個……和陳書生長著類似心髒的凡人,對吧?
隻可惜這個道理薑洱一直到很久以後才發現,現如今的她沉浸在又一次見到季歲除的喜悅裏,眼睛亮晶晶的閃著光。
季歲除說要帶她去踏青……薑洱從來不知道原來廬城還有這樣好看的地方,滿山的綠草中點綴著各色野花,偶爾躥出來的野鹿頭上頂著亂七八糟的落葉,見著生人也不害怕,從喉嚨裏發出幾聲細碎的叫聲,然後掉頭又跑回樹林中。
天氣很好,風很溫柔,季歲除牽著林初見的手,一直都沒有鬆開。
那天薑洱靠在季歲除肩膀睡著了,醒來後眼前依舊是黑髒的汙水。
薑洱半晌沒有反應過來,許久,她才輕聲開口:“薑堰。”
“嗯?”薑堰懨懨的甩了下尾巴,在水中吐出一長串氣泡。
他轉過頭看自己,薑洱突然就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於是她沉默良久,終於搖了搖頭:“沒什麼……”
路過的風在水麵上蕩起一層又一層的波紋,薑洱的聲音輕得像是一觸即破的氣泡,聽得人恍惚。
她說“沒什麼”:“我隻是……久違的做了一個美夢,夢裏……我很高興。”
薑洱壓低聲音又重複了一次:“我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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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薑洱,沒人知道她偶爾會變成林初見,連林初見自己都不知道,薑洱有時候懶洋洋的沉在水底,看著無精打采的薑堰,會覺得自己像個叛徒,拋棄薑堰一個人留在這暗無天日的噩夢裏。
但她貪戀季歲除手心的溫度和暖意,所以始終沒有跟薑堰提起過這件事。
唯一讓她覺得好受點的是陳書生考了那麼多年試,總算在今年有了名次,然後陳書生搖身一變,成了陳命官。
變成了陳命官的陳書生總算沒再將通身的火氣都發泄在薑堰和薑洱身上,心情好時甚至願意主動換掉了缸裏幾年未曾換過的髒水,一邊往水裏撒魚食一邊絮絮叨叨的念著小話,說自己也是有苦衷的,希望薑洱和薑堰不要怨恨他。
薑洱和薑堰就冷眼看著,覺得這人真是可笑——怎麼會有人認為打一巴掌再給一甜棗後,先前那一巴掌就能一筆勾銷呢?
但陳命官顯然是這麼想得。
人類總在到達一定年紀後開始相信因果輪回、報應不爽,而陳命官在頻繁夢見自己死狀淒慘後終於對自己這十二年來的作惡行為有了清晰的認識。
他想索性殺了那兩條魚一了百了,又怕報應來得更快讓人措手不及,於是把自己關在屋裏糾結半晌,試圖做點好事來洗清自己前半生的罪孽。
他想了三天三夜,總算想出了一個法子。
“季歲除以為他是真心實意想為廬城百姓做實事,隻有我和薑堰知道,他是為了贖罪。”
薑洱講到這裏倏然笑了一聲,語氣裏滿是嘲諷和輕蔑。
子泱一比一複製薑洱講故事時的反應,講到這裏時便也扯扯嘴角笑了一聲,但他總歸是年紀太小了,又未真正經曆過人心險惡,即是學也隻能學得表麵,然而僅僅是這表麵功夫,也已經足夠許言輕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