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她一定會很懂事,不無理取鬧。
她想再嫁給慕習凜一次,想跟他一起白頭偕老,想跟他因為各種各樣的小事拌嘴,在吵架的時候黏黏糊糊的纏著他胡鬧討饒,也想和他一起看著孩子長大成人,再拉著手一起死去。
她想過這樣平平凡凡的一生,和慕習凜一起。
視野越來越小,原本明亮的光景漸漸本逐漸蔓延的黑色傾襲,就在她整個人即將被黑影徹底吞噬的時候,突然有一道光又不依不饒的撕裂黑暗衝了進來,風獨搖下意識抬起手臂遮了一下眼睛,看見一個男人踩著陽光朝她走過來,一步一個光影,最後在她跟前停下。
“我來接你。”
“……嗯。”
風獨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自己的樣子了,有時候甚至連她自己都忘了自己究竟張什麼樣子,然後她抬起頭,透過男人黑色的瞳仁看清了一張窄細的人臉。
眼尾和嘴角俱是上挑,生來自帶三分風情。
慕習凜於是彎腰在她唇邊落下一吻,又親親她的眼皮,像是在調、情,更像是在哄人。
風獨搖於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眉眼生動。
她終於安心的閉了閉眼。
男人也沒想到風獨搖居然真的會死,愣了兩秒,幾乎是無意識的甩開了手上迅速冷下去的身體,兩條眉毛緊緊皺在了一起。
事實上他其實根本沒有太用力,因為他雖然生氣,但總還保留了一絲理智,奈何許言輕的身體確實已經撐到了極限,因此甚至用不著他動手,那具身體自己就先斷了氣。
然而即使如此男人臉上的表情也依舊不好看,不過比起這個……他抬眼朝對麵看過去。
沈鉞早就見過他的真麵目,隻不過因為失憶,並沒能同記憶中那張臉對應起來,而林夭……他第一次見到麵具男的真容,瞳孔無意識的放大,不敢置信的往後退了一步。
許言輕的身體猶如一塊兒抹布似的被隨手仍在地上,風獨搖的魂魄不知所蹤,林夭望著麵前這張熟悉的臉,喉頭哽了兩次,半晌才艱難吐出兩個字:“是你……”
男人麵無表情的回視,眼睛裏冷冰冰的看不出絲毫情緒,像一尊無欲無求的佛像……事實上,他確實該無欲無求。
林夭嘴唇上下動了動,殘留在心頭的激蕩情緒還未完全褪去,開口前先閉了下眼,是個本能的逃避現實的動作,然後他緩緩的、聲音又沉又重的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厲錦弦。”他輕聲道。
“……是我。”片刻的沉默過後,對麵的厲錦弦應聲。
林夭舌/尖原本屯了一長段的話要質問他,然而話到嘴邊卻又一一被咽了回去,好像突然意識到追問其實並沒有意義,於是他垂下眼,再抬眼時眼睛裏已經洗去了所有多餘的情緒。
他麵無表情的看向麵前的厲錦弦,像看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
厲錦弦於是歎了口氣,道:“原本想瞞著你的,但既然已經被你知道了……”他視線略過林夭轉向沈鉞,眼睛微微一眯,語氣裏緊跟著升起濃烈的殺氣:“她死了,那留著你也就沒什麼用了。”
話裏對沈鉞的惡意顯而易見。
林夭跟沈鉞雖然一向不大親近,但眼見他被針對也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因此神色一凜,下意識看了沈鉞一眼,誰想後者根本就沒有注意這邊的動靜,而是始終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夭擰了下眉,低聲道:“沈鉞!”
他一連喊了兩聲,對麵的沈鉞才慢吞吞的從自己的回憶中抽身出來,視線無趣的落在林夭臉上,兩秒後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輕飄飄的轉過去和厲錦弦對視。
他剛剛好像想起了不少從前的事,想起他跟許言輕第一次在陳府見麵、還有他們跟自家爹娘的對話、以及後來在屠龍坑內,許言輕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然後搖著頭用一種輕到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說:“沒有來世了……沈鉞,你知道的,我們沒有來世。”
剛聽到這話時他是什麼樣的心情他已經忘了,想來大概跟現在差不多——也可能比不上如今這麼心痛,彼時當時的他們雖然沒有來世,但至少還有今生……雖然可能老死不相往來,但到底是活在同一片天空底下,然而現在……他們連今生也沒有了。
心髒在此刻傳來一陣悶痛,沈鉞一向能忍,眼下也控製不住的微微躬下身子,背部拱起來,像一隻龍蝦,然後他眼眶一熱,從齒間溢出一聲低泣。
另外兩個人沒有察覺,然而大概是因為他重生過一次的原因,風獨搖死去的瞬間,他便敏銳的感受到了周圍幻境細微的變化,並不明顯,但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道在推著他向既定的路走去……而他既定的終點……
他已經到達過一次。
風聲在他耳邊變得清晰可聞,沈鉞心裏猶豫了兩秒究竟還有沒有反抗的必要,還沒想好究竟要不要抬手耳朵裏便驀然傳來了一聲尖銳的“沈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