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五仙廟裏的那片煌煌燈火,月色自然而然清晰如許。
晚間寒霧微涼,草木上浮起了一層薄薄的霜。清澈透亮的月華流淌到枝葉上,偶爾風一動,大片碎星般晶瑩的華光,在輕搖的葉間,零星閃爍起來。
胡天玄將我抱在臂彎裏,麵色如常,脊背筆挺。一塵不染的白靴踏在洇了霧水的雪地上,步伐輕盈穩健,不徐不緩地走在這片山間月色裏。
路旁花影婆娑,樹影橫斜,與皚雪清光揉在一起,徐徐隨風擦過他的袍袖衣擺。
他就這般抱著我,從這片光影中踏過。
於是一樣的月色,一樣的流景,卻生出了與我那晚獨行時所見的、不一樣的美。
“阿嚏——!”
難得的氛圍,難得的景色,被我一個煞風景的噴嚏,驀然攪得稀碎。
胡天玄一路都沒與我說話,這時突然停下腳步,垂下皎若明月的眸子,一言不發的靜靜望著我。
我窩在他的懷裏,頭靠在他肩上,不好意思的舔了舔唇,朝他訕訕一笑。
我聽到他極輕的歎了口氣,而後左臂一抬,將我的重量落在右臂上。我剛低呼一聲,橫斜的身子突然就被豎了起來。
然後他單手托著我的豚,讓我坐在他右邊臂彎上,就這樣毫不費力的單手抱著我,開始脫他的外袍。
一邊脫罷,將我轉手至另一邊手臂,而後空出的手抓著外袍一揚,將衣裳蓋在我身上,再慢條斯理地把人裹緊。
我被裹得嚴嚴實實,不透一點縫隙。然後身子一歪,又被他橫著抱回了懷裏。
他的衣服還留有餘溫,鬆木的馨香蘊在風裏,混著草木的香氣,讓人愈發的安逸。
我把滾燙的額頭貼在他微涼的頸間,輕輕蹭了蹭,發出舒適的喟歎:“仙哥,你的衣裳好暖,好香啊……”
胡天玄淡然不驚,步伐從容依舊,宛若沒聽到我的話一樣,仍舊專注的往前走。
我見他不搭理我,有些失落的撇撇嘴,然後雙手環上他的脖頸,自顧自的低語:“我今天下山了,見到了賣流心酥的婆婆。”
“當初我心蒙塵,便是她拉著我說了會兒話,告訴了我一些簡單明了的道理。隻是那時我沒明白她話中之意,但今日與她再度聊起,就什麼都頓悟了。”
一想到後麵的事,又輕輕歎氣。
“唉,可惜婆婆的身體逐漸不如從前,也不知道明年開春,還能不能在那棵樹下見到她。”
話音落罷,我抬起臉,悄悄瞄了一眼胡天玄的神色。
霧中清月照花,花香落在他身上。他眉目清朗,麵容平靜,對此沒有任何反應。
行吧,還是不理人。
我無可奈何地砸咂嘴,垂下眼睫,重新靠回他肩頭,絮絮叨叨起來:“後來我還去了粥鋪。沒想到不過半載而已,粥鋪換了新的菜單,新的桌椅。連那賣粥的人,也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位。”
“雖說粥的味道沒變,但我總覺得,什麼都不一樣,也找不回之前的感覺了。”
我的目光自然垂落,看著身側那些往後倒退的花影,又開始惆悵起來:“仙哥你說,人的一生真有這麼短嗎,怎麼感覺一個晃眼,歲月便已不知不覺的悄然更替。”
“而我抓不住那些逝去的光陰,也留不住當下歲月的光影。我會跟他們一樣,在時間的長河裏慢慢衰老,終究化作塵土離去。”
“到那時候,該怎麼辦啊。”
“沒有我陪著你了,你在寒山裏感到寂寞時,該怎麼辦啊……”
我承認自己是個貪心的人,從前做著近水樓台,貪戀著那池中之月。後來把那月亮連帶著池水都一同揣到心懷裏了,又總做著些天長地久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