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樓之後,樓下聲音隨著距離的變遠而逐漸消失。
突然的安靜讓人也放鬆下來,我輕輕舒了口氣,隨手扯了扯衣領,拖著腳步慢慢走向臥室。
肩膀處的衣裳被玄塵子身上的雨水浸透一大片,冰涼的濕氣潤透外衫貼在皮膚上,帶著有一陣沒一陣的濕冷,的確很不舒服。
我隨便找了身幹淨的換洗衣物,又磨磨唧唧挪到浴室,然後放水泡澡。
氤氳溫熱的水霧升騰彌漫,視野變得有些模糊起來。我幹脆閉了眼,舒適的躺在浴桶裏,打算就這樣好好兒休息一會兒。
隻是,這身體是放鬆下來了,可偏偏大腦沒有。
我一得閑,腦子裏就閃過方才玄塵子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而後跟著浮現的,便是桌上那盒被雨水泡爛的桃花酥。
打我年幼與玄塵子相識開始,就知道師父此生最在乎的,既不是他那付出諸多心血去精心打理的三清觀,也不是他座下唯一的小徒弟我,而是折雪山中,那位溫柔和善、氣質貌美的女狐仙。
女狐仙對大多數人都很好,眉眼柔和如她,說氣話來也是溫溫柔柔。但唯獨麵對我這師父時,冷眉冷眼的神色,愛答不理的態度,都要多於雲間天氣的陰晴不定。
我師父這個人吧,是為數不多的樂天派。明明身居一觀之主的位置,卻有著少年人不知愁緒、意氣風發的氣度;來去時也總是一副風風火火、大大咧咧的模樣。
好像哪怕有一日天都塌下來了,他也不閃不躲,依舊會抱著被子,在榻上呼呼大睡。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連天塌都不怕的一個人,卻總是在另一個人的麵前,反複的傷心失意。
可就算如此,他還總是笑嗬嗬的,仍然為此孜孜不倦,且愈挫愈勇。
我從未見過師父對任何人,任何事,不計較得失,不考慮後果,往往總是拿出百分之兩百的耐心去對待。也從未見過他會為了某個人,某件事,通過折磨自己的方式,來發泄情緒,保持清醒。
所有的這些,唯獨隻有如雪姐是例外。
年幼時或許不懂為什麼師父會這樣奇怪,但如今看來,所有疑惑煙消雲散,而剩下的,唯獨隻有心疼。
對,心疼。
一顆真心有多重,我知道。真心摔碎有多疼,我也清楚。
但最最無奈的是,偏偏他和胡如雪,皆是愛而不得。
他有多喜歡如雪姐,如雪姐就有多喜歡仙哥。但仙哥的心在哪兒,不言而喻。
何況我的身後,還有一個薩彌爾呢。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天意弄人吧。
有些事情越想整理,反而越是理不清。
我也吃過這些苦,所以除了感同身受,卻沒有任何法子。
想到這,我慢慢睜開了眼。蒸騰氤氳的水霧已經消散,我從逐漸冷卻的水中起身,穿好衣服,用毛巾搓著頭發,又往樓下走去。
屋外雨聲仍舊淅淅瀝瀝,廳堂中一盞燭燈如豆,在疏風光影裏,葳葳顫個不停。
我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循著那縷淡淡的鬆木馨香,繞到了廳堂。
薩彌爾不知何時離開的,眼前昏黃的燈光下,胡天玄疊著腿坐在矮榻的一側,手上捧著一本古籍,正看得入神。而坐榻另一側,玄塵子四肢大敞,仰麵而躺,兀自睡得昏天暗地。
“仙哥,我師父醉過去了?”我壓低了聲音,輕手輕腳地向那燈下看書的美人靠近。
胡天玄把書放到一旁,輕抬眼睫看向我,微微頷首:“嗯,酒勁上來,就在椅子上睡著了。這幅模樣也沒辦法讓他自己回去,幹脆容他在這裏歇息一晚罷了。”
我會心一笑,點點頭,又歪著腦袋去看玄塵子。
他眉舒眼闔,嘴角鬆弛的抿著,滴水的頭發和洇透雨漬的道袍已經幹透,隨著體溫的恢複,發白的臉色逐漸緩和過來,透出了酒醉後的淡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