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山雨空濛。
境中各處山院的野花都被一陣陣冷雨敗了個幹淨，粉的殘杏，白的舊梨，還有那淡得辨不出顏色的野李，都紛紛零落霧中，化作了一堆膏土，融進黝黑的春泥裏。
於是好不容易潤了春色的拂雪境，又落回了那皚皚一片的白。
我撐著翠竹為骨的油絹傘，走在瀟瀟細雨中，對身旁的兩位玉人笑道：“又到了每年最難捱的苦雨季，可惜了這些山花，還沒看夠就謝幕了。”
胡念清最喜賞雨，閑步山霧中，他白衣如新，不沾片葉，聞言噙著淺笑，惋惜道：“花落無常，著實可惜。”
“唉……”我止不住歎氣，“不知念清可有什麼法子，留住這山中花期？”
胡念清笑了笑，溶了春山遠水的眼望向遠處的一枝山桃，輕輕搖了搖頭：“我雖有暮春之力，但萬物自有它原本的規律，花之所以有花期，也是遵循此間道理。”
“即便是春神本人，也該尊重花兒們的天性。”
嗐，一時忘了這白衣玉人究竟有多通透，我轉了轉傘柄，看雨珠順著傘沿飛濺，從善如流的笑道：“念清說得是，還是由著它們去吧。”
紅發如火的公子哥兒正為身側之人打著傘，依舊是傘麵傾斜往右，自己的左肩被雨洇透也不管，隻笑著說：“想看花還不簡單，人間春色正好，何時都有花看。不如讓小叔帶你去山外走一趟，賞花賞景，何樂而不為？”
燎兄說的倒也沒錯，我也挺想去人間看看的，但這也得那人有空才行，不是麼？
自不春山落幕式之後，折雪山便加強了守山陣法。
身為坐鎮神官之首，仙哥自然參與了築陣，於是他本就忙碌的日程裏又多了些工作量，不僅要管理拂雪境和狐仙廟裏的事務，又要調查妖族與叛逃者的動向，哪怕好不容易得了點閑暇，還得巡查守山陣法的運轉。
之前他隻是偶爾白日尋不見人影，現在幾乎每日月不當空人不歸，我連與他坐在一起吃頓飯，也逐漸成了個尋常又難求的奢望。
可又有什麼辦法呢，他身處高位，守的是天下安寧的命門，定是要事事以這座寒山為先，以這座寒山為重。
這是我從一開始就明白的事理，又能去怨他什麼？
罷了罷了，山中寒春，何嚐不是美景。
三人出了結界，繞過路旁錯亂的繁花，在狐仙廟門外駐足暫別。
兩位少主已經入職狐仙廟一段時日，從一開始跟著我學習打量貢台，再到梳理登記香客們的訴求，一步步逐漸熟悉廟裏的運轉與主要事務，聽說近日已經開始跟著前輩下山看事，給普通香客們解決棘手難題。
他人少年時，大多是且將詩酒醉花前，而他們啊，都已逐漸成為能獨挑一麵的“大人”了。
若是幽取神君與狼王知曉，定會為他們感到驕傲吧。
耶律燎收了傘，雨水順著傘尖淅瀝流淌到地上，胡念清抬手拍了拍他洇濕的肩膀，用靈力拂去他衣上濕寒。
我抖了抖沾了水霧的袖擺，一跨入廟門，便見廟裏值班的仙家迎過來，籠著袖子對我說：“靈采你來了啊，天玄神官讓我給你捎句話。”
“哈？”我瞥了一眼廟裏的金狐雕像，見狐眼黯淡無光，便知那人定是又與如雪姐一同外出忙碌去了。
嘖，又食言，明明說好今日要與我一道去看溫鈺的……
若說不失望，是假。但我還是明知顧問：“他說了些什麼？”
那仙家道：“他說臨時收到傳音，追捕隊在人間發現了妖族的蹤跡，他需要趕到現場看看，大概得過幾天才回來，讓你不用等他。”
“那如雪姐呢，是不是也跟著出門了？”
“是，如雪前輩也一道出發了。”
“……好，我知道了。謝謝。”
打上回和仙哥一起去馨然殿探望過胡如雪之後，她的傷勢就恢複得很迅速，轉眼不出一禮拜，就回到了狐仙廟裏繼續工作。
以她跟在仙哥身旁千來年的經驗，還有自身的修為能力，理所當然是繼續陪在仙哥身旁，協助他處理手上的各項事務。
而我這具肉體凡胎，身子骨一到雨天總是不太好，根本無法幫上仙哥什麼忙，也就隻能望著他們時常一道出門，而後一道歸來。
按道理說，我早該習慣了才是，雖不怨誰，但每回見到卻難免總會梗在心裏，不上不下的，煩悶得很。
我提著傘折回門外，朝還在門邊交談的兩位玉人揮了揮手：“你們忙，我先走了啊。”
胡念清離得不遠，大概也聽到了我與那仙家的對話，他側頭看過來，輕輕頷首，溫聲叮囑道：“雨天路滑，下山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