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鍾聲剛剛響過,回國探親並結婚的孟海濤要走了。周達方坐在通往機場高速路的出租車裏,看著尚未褪去冬色的原野,飄渺的輕霧像一層曼妙的薄紗,嫋嫋地在田野上飄蕩,隱藏在高速路的楊樹林裏,懶懶地不願散去。冬日初生的太陽,慘白慘白無力地掛在天空中,顯得沒有朝氣。他猛的想起,當年他走出國門時,也是在這樣一個冬日裏。
“出國並不等於出色”,鍾漢旗不知從哪裏聽來的一句話,讓周達方想起了與他的第一次會麵:兩年未見,顯得有些蒼老,又多了幾許嘮叨,原本滴酒不沾的他,竟也端起了酒杯,不過是淺淺地呷了一下,就又開始了他那遊曆各國的輝煌。在他的心裏,那是他的驕傲。繼而就是滿麵愁容,一聲長長的歎息“唉,不知怎麼搞的,南非之行竟讓我扮演了悲劇的角色。對不起你呀小周。”話語中綿延著失落與無奈。周達方知道這樣的老調已重彈多次了,可他每到這個時候就不知該如何去勸說。“我不知該幹些什麼,似乎是在看著生命的底牌過日子。”鍾漢旗的話透出了宿命的傷感。
是呀,他們回來了,可是他們並沒能向親朋包括自己交上一份滿意的答卷,在過去的時間裏,他們共同書寫了一次失敗。是我們的無知,還是我們不夠成熟,或是壓根就不該出去?他不想再去討論什麼了,因為,這一切都已經變得沒有了意義。想想他身邊的朋友,哪一個不是懷揣憧憬跨出國門的?韓淼實現了放飛自己,看到了除綠色之外的精彩。她想安定下來,想把兒子接來盡享天倫,可紅顏薄命,客死他鄉。年輕貌美的安婕是讓他心靈最感不安的人,由於家庭的緣故,踏錯了人生之路,在孤寂中感受了愛情帶給她的錯覺,卻注定又要失去。康凱不過是想幹一番出色一點的事業,在老婆麵前找個平衡,但卻屢屢受挫,最後竟然那麼淒慘地客死他鄉。胡斌想聯手跨國婚姻,有了事業,可媳婦卻與他貌合神離。吳浩命中注定的漂泊,讓他在異國他鄉屢敗屢戰。羅崗夢想著光宗耀祖,可卻栽在了身份上,過著東躲西藏不安定的日子……他們都是好人,平凡的人,都有著一顆善良的心,但他們在國外打拚的命運都很坎坷。
逝者不可追,每個人每天都在續寫著自己的曆史,但是塗茂雄的曆史的確不怎麼光彩。前半生的輝煌毀在了個人的貪欲之上,為逃避罪責而出走。個人及家庭的變故,卻讓他難逃心靈的桎梏。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周達方看到了他的孤苦無依、風燭殘年的可憐相,他雖然醒悟了,但在心上卻帶著一把沉重的枷鎖。生於憂患而死於憂患的他,給人們留下了太多的沉思與啟示。
社會是一架龐大的機器,依個人之能力是無法改變它向前運轉的軌跡的,但社會帶給每一個人的生存壓力,以及它所給予的精彩誘惑,使每個人每走一步,都會有個不小的拐點,都有著自己命運的曲線。然而,歲月的年輪不管你是否受過傷害和挫折,它都會一圈一輪的生長著,如刀刻般的記錄著你生命中,哪怕是短短的一瞬間發生的事,直至生命的終結。不論發生了多少事,隻要生命還在延伸,年輪就在繼續。
時光荏苒的七年,物是人非的變化、坎坷會讓人生出如此之多的唏噓。曾經青春的麵龐,如今在皺褶裏藏滿了故事。充滿生機的軀體,布滿了歲月磨礪後的滄桑。七年的時間裏,他體驗了,付出了,走過了,感受了,雖沒有驚世駭俗的偉業,但卻演繹了一段普通人在大時代裏的小生活。他們平凡而又平淡地活著,波瀾不驚,隻是為讓家人和自己生活得更好些。從未想到的艱辛,從未切身體驗過的生死考驗,從未感受過的巨大的生存和情感上的壓力,都給他留下了一生揮之不去的深刻記憶。想到這兒,他心情難以平複。情感的淚腺再也難以承載這諸多的心酸。也許揮揮手,說聲再見是最好的選擇。盡管內心還在做著掙紮,他知道無濟於事。彷徨與悵然若失久久地彌留在胸間。“走了那麼久,你變了沒有……”出租車的音響裏流淌出的歌聲在他心中回蕩著,讓他生出了諸多的感歎。
不知該如何向親人交代。當他把自己的故事講給老父親時,父親樂了:“孩子,過去了,就讓他過去吧,人生何嚐不是如此。你成熟了,因為你知道了什麼是沉重,你懂得了什麼叫責任。”他茫然地看著父親那飽經風霜的臉上透出的慈祥的笑容,他不解。父親又說道,“失去了固然可惜,可你懂得了珍惜。經曆了,你就會變得堅強,總想著就會覺得沉重。唯有放下,你才會重新擁有。你雖然遭受了挫折,生意上失敗了,但不等於做人失敗。這是你人生一次難得的收獲。你帶著重托,將流失的資金交給了國家,為國家挽回了一定的損失。你又將故去友人的遺骸帶回故裏,使他們得以安葬,這是善舉。你逾越了自己,沒有就此沉淪。爸爸為你感到驕傲。”想到這,他感到渾身無比的輕鬆。此時,太陽破霧而出的燦爛照在了身上,暖暖的。“師傅,機場到了。”出租司機的提醒,把他從長長的思緒中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