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信仰坐在我們中間多少時候了(1 / 3)

7.信仰坐在我們中間多少時候了

有意思的是,人們印象中的林徽因嫻淑、文弱而瘦削,除掉確乎存在的多病因素,或者,熟識她故事和詩歌的人還會生出善感、敏銳或執情,對於她的概括還包括才女一類的陳詞,會牽連到太太學堂年代的英式文學氣派,那種氛圍裏的自由和交談時的話多好爭論,所謂談鋒機健——這可是距人們印象中的閨淑有些遠。傳說中的美麗公主總是被人注意著她女性的一麵——更多時候是身邊周遭的男性觀看賦予的,加以渲染擴展,為欣賞磨平著;不是說沒有,有,但不是全部。然而,誰又能畫出個全部,對待完美,總是純一便足夠,又有誰再追問其中的剛強與韌度?其背後的理由?

至少,這是一個從不放棄走的女人。一個走著的人。如那首詩不經意自述的:

我也看人流著流著過去來回;

黑影中衝著波浪翻星點;

我數橋上欄杆龍樣頭尾;

像坐一條寂寞船,自己拉纖。

《十月蝕行》的她並不是一個壁上觀者,窗子以外的世界雖然相距遙遠,卻是有勇氣把筆一擱地站起來說:“這叫做什麼生活!”生的一切活動、滋味與顏色,百裏的平原土地、起伏山巒,那麼叫嚷著要被認識,於是她真是穿上了襪鞋要走一走的,山明水秀、古刹寺院、宋遼原物,探古尋勝麼,才不那麼簡單悠閑,路上的徽園是與那些對她的印象或改寫大不相同的。田畝一片,年年收成,還有洗衣裳縫被和的張家呂家百姓,迎著麵,她們見識過她的真正氣象,不同於在太太沙龍裏的另一種。這個女人,溫文、雍容,其裏卻剛烈要強,她是絕不當觀者的,自然也摒棄了幾千年中國女性的被觀特性,角色不是她要的,她要做的是一個人:有思想,有個性。並且對生命認真。旅途就是這麼開始的:

我卷起一個包袱走,

過個山坡子鬆,

又走過一個小廟門,

在早晨最早的一陣風中。

我心裏沒有埋怨,人或是神;

天底下的煩惱,連我的,

攏總,

像已交給誰去……

前麵天空。

山中水那樣清,

山前橋那麼白淨——

我不知道造物者認不認得,

自己圖畫;

鄉下人的笠帽,草鞋,

鄉下人的性情。

山東鄉間的步行隻是多年行路的一個縮影。“旅途中”此後成為林徽因生活中的功課,不僅是自願投身的山西、河北、山東、浙江等地遍布中國的古文物建築徒步考察,還有日軍侵華戰亂年代不得已的西南流亡,顛簸的塵土與愁苦一起寫在臉上,還有疾病在這粗布上打著補丁,饑餓、困頓、病痛、家務勢必得放棄些和平心境裏長生的理想的,包括那些能夠在燈下紙上細細描畫的晚上:

我不敢問生命現在人該當如何,

喘氣!經驗已如舊鞋底的穿破,

這紛歧道路上,石子和泥土模糊,

還是赤腳方便,去認取新的辛苦。

就是在這時,仍然有《彼此》的文字記錄,和那一聲探問式的提醒——“信仰坐在我們中間多少時候了?”這是她未敢忘的。是她總不放棄的。在每一寸土每一滴血已是可接觸可把持的十分真實的事物而不僅一句話一個概念而已的年代,在“離散而相失……去故鄉而就遠”、“心嬋嬡而傷懷兮,眇不知其所蹠”的陌生城鄉奔走的年代,生活其實很重需要韌性支持的年代,相聚仍然會有朋友的一笑,會有友人遞書中言說無論如何在這時候他為這老國家帶著血活著或流血死去都覺榮耀。於是那樣的句子寫出來:“信仰坐在我們中間多少時候了?”!是嗬,你我可曾覺察到,“信仰所給予我們的力量不也正是那堅忍韌性的倔強?我們都相信,我們隻要都為它忠貞地活著或死去,我們的大國家自會永遠地向前邁進,由一個時代到又一個時代”。一切都是這麼彼此,相同。還有什麼話說。連那共同酸甜的笑紋都要有力地橫過曆史的。這種力量勢必要迸發的,如那要在雨裏等著看虹的人所擁有的一份對美對生命的“完全詩意的信仰”,不是麼?不也一直在這樣行走?和藹、優容卻也另樣剮強。這是男人們不大能看到的大美,這種憂雅高貴與質樸天真不正如你從不取媚於誰的坦然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