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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房亮大敗而歸。

當今城市裏無非是兩種戰爭:男女之戰和金錢之戰。金錢之戰的勝利者才會在男女之戰中所向披靡,正因為他最近在金錢之戰上屢屢失手,才導致在男女之戰中也慘遭敗績。商品社會惟金錢最有力量,隻有那些最會賺錢的男人才是性能力最強的男人,不然為什麼各種漂亮女人都喜歡大款……

這令他顏麵掃盡,眼中閃著陰寒的光波,一路上滿腦子裏還是剛才跟那個女人大戰的情景……他是心煩無法排解才把她招來的。女人心煩逛商店,男人心煩買女人,不管是哪種購買都是一種逃避,會令人興奮。那女人不能說不美,身條兒楚楚盈盈,堪稱人間尤物,可他使盡各種招數,折騰出滿身臭汗,始終不能成交,雖心有不甘最後也隻好主動放棄。那女人由對他的千般崇拜萬般嬌媚立刻化為刻毒的不屑,全不遮掩滿臉的譏諷。幸好他腰包還挺得住,甩出一大筆讓他自己也肉疼的錢,那女人才又肅然起敬,稱謝不已。老板——這也是他魅力的一部分。會賺錢的男人一切都應該是強大的,即使性能力出了問題也可以用錢買回男人的尊嚴。但他沒有買到快樂。

緊跟著又安慰自己,性就是性,不過是花錢也可以買到的東西,今天沒有買到明天還可以再買,總會買得到合適的令自己滿意的,用不著賦予它太多的意義和聯想,那會自尋煩惱,讓自己灰心喪氣甚至會心理失衡。他回公司路過傳達室的時候,拿上了當月的遲到人員登記簿——每天上班鈴響過之後,凡來晚的人都要登記下姓名和遲到的時間,然後方可進樓。快發工資了,他要參照每個人的出勤情況確定獎金數額,如果發電廠的工程再拿不到手,還要考慮裁掉一批人……他心裏很明白自己這是在找茬兒。

回到自己寬大的辦公室,信手翻開遲到登記簿,見遲到者的姓名一欄裏填寫的沒有一個是本公司的職工,想必是看傳達室的老頭隻管讓遲到者登記,卻並不檢查他們往登記簿上寫了些什麼,在那裏麵登記的遲到者竟然是克林頓、薑文、劉曉慶、鞏俐、泰森、喬丹……還有不少人填上了他房亮房老總的名字。他把登記簿往寫字台上一摔:“這幫王八蛋!”罵完後隨即又笑了,攬不到工程,大家沒有事幹,遲到不遲到又有什麼意義?他的公司名為民信實業發展有限公司,實際是以經營房地產業為主,前些年他曾大出過幾年風頭,也算是梨城數得號的私營企業家。近幾年他的身體像氣吹的一樣成了大胖子,剛才的失敗也跟這副體型有關,隔山掏火多有不便,影響正常發揮。可惜他的事業遠不像外表這樣讓人一看就是發了大財的派頭,其實他的公司卻正在走下坡路。對一個男人來說,事業失敗比陽痿更慘!

他剛坐下沒多久,就有人敲門,進來的是公司開發部經理林洪仁,30多歲,有著一張消瘦、蒼白和神經質的臉,委靡不振地在他對麵坐下來。一看林洪仁這副鳥樣子房亮心裏已涼了多半截啦,但還是有點急不可耐地問了一句:“怎麼樣?”林洪仁應了一聲:“沒戲。”房亮不耐煩:“我知道沒戲,最後到底是誰中了標呢?”

“還能有誰?當然是杜覺的土木集團啦!”“他媽的!”房亮猛起身,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肚子上,“哎喲”一聲彎腰又坐回到椅子上。“肥肉都叫他們吃了,我們攬不到工程,喝西北風呀?

這裏肯定有鬼……“這還用說嗎?誰都知道有鬼,有鬼又能怎麼樣?房亮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給自己打氣,”告他!他們不讓我活,我也不能讓他們好受!“林洪仁不以為然:”怎麼告啊,杜家有權有勢,我們又沒有抓到人家的把柄……“這越發激怒了大胖子:”告不了杜覺就告簡業修,姓簡的小辮子不是抓在我們手裏嗎?他們穿的是連襠褲,姓簡的一被抓進去,準得把姓杜的抖摟出來!“

林洪仁發噤。房亮站起來,在屋裏轉磨磨,他可真是個肥碩的大胖子,整個體形如同一粒巨大的棗核兒,兩頭小,中間大,兩條細腿岌岌可危地支撐著滾圓而又龐大的身軀,肚子比胸部粗,胸部比脖子粗,脖子比腦袋粗,臉上的肥肉硬得像石頭,臉以下的肥肉又軟得像涼粉,層層疊疊,鬆鬆垮垮。他走到窗前,窗外一座巨型建築物如同一座黑乎乎的大山向他壓下來,擋住了他的視野,使他這間原本亮堂堂的大房子變得幽暗陰森了。在夕陽的餘輝中對麵的大樓流光溢彩,玻璃的反光刺得他眼睛迷離,心旌搖動,肥胖的身軀感受到一種強力地擠壓……他知道造成他陽痿的原因就是對麵這幢大樓,是簡業修的大樓!當初這幢大樓就應該由他承建,可簡業修把工程給了他上司的兒子。

為此房亮一直耿耿於懷,從那時候起,他的民信公司就開始走背字。過去在整個河口廣場,數他的民信大廈最堂皇,最搶眼,好風水讓他占盡,好事他想擋都擋不住。自從簡業修的大樓建起來,在方圓這一帶數它最高最大最巍峨,地氣都叫它吸走了,陽光被它采走了。人們一走到這兒最先注意到它,人心被它奪走了,民信大廈被壓在它的陰影裏,怎麼能不倒黴?有簡業修的大樓在,他的民信公司就永無出頭之日!房亮越看越氣,越想越恨,林洪仁知道他在想什麼,就勸他:“房總,把我們這幢大廈賣掉吧,另找一個好地方再重建一棟小點的樓,或買一個現成的地方辦公,可以省出一大筆錢,正好可以解決眼前資金緊張的問題。俗話說民不跟官鬥,我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什麼?”以房亮的性格當然不會認頭躲走,他也絕不會承認自己已經窮到了賣樓的地步,一對大眼珠子瞪成了牛眼,恨恨地說,“就是把簡業修趕走,我也不能走。

他媽的。我房大胖子跟他沒有完,先告他!”林洪仁一驚,愣了一陣試著給老板另出主意:“房總,要不請個風水先生給看看吧?最近有個新加坡的風水大師鬧騰得挺火,他也許有破解的辦法。”房亮隨口一問:“他要多少錢?”“出場費五萬。”“他媽的,還不知靈不靈,就要這麼多錢!”林洪仁趕緊解釋:“五萬隻是出場費,以後再置辦什麼還得另花錢,這種人當然要價很高啦,誰叫你信啊?你既然信他就要舍得花錢,錢花到了才會靈。”

房亮看看自己的部下,心裏說這家夥鬼精鬼靈,可就是攬不來工程,連看風水的行情都這麼清楚,是不是也有回扣?但他還是下了決心:“五萬就五萬吧,不過要快,一定要趕在簡業修的大樓剪彩以前想出對付他的辦法。”

幾天後的正午,陽光暴烈,新加坡的風水大師景道中指揮幾個人把一尊大腿粗的鑄鐵大炮,架在了民信大廈樓頂的牆圍子上,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對麵簡業修的建委大樓。在烈日下,對麵的大樓如同包裹著一團金光,耀人眼目。房亮吃力地爬上樓頂。

累得大汗淋漓,腰帶吊在滾圓的大肚子下麵,需不停地往上提腰帶——這是他的一個習慣性動作。當他抬眼看到大炮的時候也不免吃了一驚:“怎麼是一架大炮?”

林洪仁急忙解釋:“這叫‘大將軍’,裏麵有一道符,炮口裏麵藏著一個像彈頭一樣的凸鏡,它比炮彈還厲害!”景道中把話接過來:“從你們架好‘大將軍’的這一刻起,對麵的大樓實際上已經不存在了,那幢大樓的主人就等著倒黴吧,快了十天半月,遲了一年半載,一準應驗,從此再也不會影響你們的財運了。”房亮將信將疑:“這家夥真有那麼靈?”風水先生看看他,滿臉傲慢,不說話就轉身離去。

林洪仁埋怨自己的老板:“這種事信則靈,不信不靈,我們錢已經花了,‘大將軍’也裝上了,您這又是何苦呢?”房亮有一種上當的感覺,一肚子邪火往外竄:“放屁,靈就是靈,不靈就是不靈,他這玩藝兒要是真管用,我信不信它都得應該靈!”

他又指示林洪仁,“不能光指望這尊大炮,你明天到檢察院舉報簡業修,還要找幾個記者吹吹咱的大炮,管用不管用的先氣氣對方再說!”

決定都市麵貌的似乎不是城區規劃、高樓大廈和抵押貸款,而是汽車和道路。

當黃昏降臨華燈初上,幾百萬下了班的人心急火燎地要回家裏或趕奔其它能吃飯和娛樂的地方,凡被叫做路的地方都成了停車場,塞滿花花綠綠大小不等形狀各異的鐵殼蟲,它們比人更焦躁,打亮燈光,怪聲嗚叫,顫抖著,蠕動著,越擠越緊,道路變成光和鐵的死河。路的左邊一半是金黃的光帶,因為迎麵來的車都打亮前燈,進射著刺眼的光芒。右邊一半則壅塞著血紅的燈流,因為要向前去的車都亮著通紅的尾燈,像剛從火山口奔湧出來的岩漿。通衢大道變成一道道牆,交而不通是為禍,車到車前沒有路。無論是被堵在路上的人還是被塞到車裏的人,其情緒也的確跟火山的熔岩差不多,他們咒罵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車,路為什麼這麼窄,交通為什麼這樣亂,城市的管理為什麼這樣差……對社會時尚極為敏感的心理醫生測出來,人在這種時候身上會產生一種毒素,如果將這些毒素集中起來足可以毒死一隻老鼠。嗚呼,整個城市就彌漫在這濃濃的毒素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