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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盧定安有了暴戾之氣,聲調中帶著金屬碰撞的顫音:“第三條,公安局立案偵查,我就不信他能跑到哪兒去!可以請國際刑警協助嘛!”有人從外麵進來催促盧定安:“市長,開會的時間到了。”盧定安站起身:“大家還有什麼意見?”

金克任由衷地:“沒有。很好!”

眾人也都響應:“沒有!”

外麵宣布開會的鈴聲大作。

盧定安走進大廳,整個大禮堂裏一陣騷動,倏忽間又安靜下來,代表們用各種驚奇的眼光盯著他。盧定安走上主席台,來明遠等梨城市的頭麵人物已經齊齊整整地坐滿了主席台,也都抬起頭看他,當他回應每個人的眼光時,大家不是低頭躲開他的眼睛,就是極不自然地笑笑,每個人仿佛都參與了這個陰謀。盧定安很快就知道大家表情異常的原因了,因為主席台上每個人麵前都放著一份《十問盧定安》——他們享受優惠,無需幾人同看或傳看。盧定安坐下後自然也看到了這份材料……台上台下的人都在暗自觀察他的表情。

開會的時間已到,大會執行主席早就看完了麵前的批盧檄文,焦急地來到盧定安和來明遠跟前,趴下身子請示:“怎麼辦呢?”

盧定安鐵青著臉不吭聲。來明遠也收起了他那著名的微笑,滿臉怒氣:“這太不像話啦,這是我們梨城最高規格的大會,怎麼能允許出這樣的紕漏?這是非組織活動,非法的,有意見到大會討論的時候可以講嘛,怎麼可以搞這樣的小動作,一定要好好查一查,嚴肅處理!我建議讓會務組的人先把這個東西都收起來,然後再開會。”

來明遠的氣憤是真實的,他內心有一種輕鬆也是真實的,這件事與他無關,嚴格地講這個大會跟他的關係也不大了,謝天謝地他平平安安地到了鞠躬下台的年紀,不再參與競爭了……盧定安的悲劇在於他的虛榮,幹了應該幹的事,也幹了不該幹或至少眼前不該幹的事,該幹的沒有幹得十全十美,不該幹的當然就捅了馬蜂窩,結果必然是改造了舊房子卻引來一片咒罵聲。也許他就處在這樣一個麻木的、不懂得感謝卻喜歡抗上的時代!執行主席看看盧定安,盧定安仍舊不說話,他便轉身去布置。大禮堂裏立刻亂了,會務組的人傾巢出動,挨個座位斂材料,交頭接耳,嘁嘁喳喳。如果采取冷處理,暫時不予理睬,也許反倒會好一些,其實那份材料大家都看過了,收了紙收不走內容,這樣大張旗鼓地一收繳材料,攪了會場,暴露了大會領導者的焦躁和無計可施,弄得會場氣氛更緊張了。

看看材料收繳得差不多了,執行主席宣布開會:“今天上午的大會議程隻有一項,就是請梨城市長盧定安同誌作政府工作報告,大家熱烈歡迎。”

盧定安在當天早晨現理了發,修了麵,也可以說是進行了一番美容。因為他平時笑得少,每到上鏡的時候就不會笑,或笑得不夠自然,跟市委書記來明遠坐在一起反差格外大,一個笑容燦爛,無論是上電視或照片登報紙,都顯得親切而富有魅力,他則永遠板著一張硬邦邦的臉,他不是不想笑,不是不想讓人喜歡,實在是不知道怎樣才能笑得好看,笑得自然。每年一次的人大會不管是不是別人的節日,三個多小時的工作報告可是他的節日。

今天這個節日算是砸啦,他表情僵硬,想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都不行。臉頰的肌肉抽動,腦子嗡嗡山晌,不知該怎麼開頭。按理說作這樣的報告基本就是念稿子,可剛剛讀完人家的“十問”,被罵了個狗血噴頭,原來準備的稿子哪還有情緒念得下去?如果回答“十問”,等於變相地為自己解釋,又不像是市長在作政府工作報告,說不定還會激起更多代表的反感……沒想到代表們的掌聲卻出奇地熱烈,一個高潮過後,他沒有開口,大禮堂裏又接著掀起更熱烈的掌聲……

在一間建築隊的工棚裏,簡業修的眼前攤著一大摞圖紙資料,他似看非看地翻著,顧全德和周原坐在他對麵,情態焦慮,他們又是在等候遲到的杜覺。簡業修說著閑話打發時間:“顧區長怎麼不去開人代會?”顧全德老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我哪還有心思去開會呀!”簡業修也有些心神不定:“今天上午可是聽市長作政府工作報告。”顧全德焦躁:“我自己的腦袋都大了,還不知道怎麼向市長報告哪!”

周原忍不住了:“簡主任,咱們別在這兒傻等啦,杜覺是不會來的。”

簡業修看看他,非常肯定地說:“他會來的。”周原急得就差罵街了:“不信你問顧區長,杜覺架子大得很,我們每次找他都得到他的辦公室去請。”簡業修低著頭晃晃手:“今天可不一樣,不是我們求他,而是他求著我們了。”

周原還是將信將疑,恰在這時候杜覺一步跨進來了:“對不起,又讓諸位久等了。”簡業修抬眉展眼,顯得心裏踏實而平和:“沒有關係,你不著急我們就更不著急了。”杜覺強擠出一絲笑容:“我非常著急,你們想必已經商量出辦法了,我聽著。”

簡業修還在拿著勁兒:“這是你的事,我們都想聽聽你的打算。”杜覺果然比以往客氣得多:“我是被告,你們是原告。當然得先聽你們的。”簡業修看看顧全德和周原,顧全德推讓:“別客氣了,你簡主任代表市政府危改辦公室,就快拿意見吧。”

簡業修一繃臉變得嚴肅了:“這兩天我也睡不著覺,給杜總想了三條道。第一條,按你原來的想法,把危樓修修補補,那你就要自己先買下最上麵的一層或兩層房子,稍加裝修,一家老小都搬進來,我保證,有關這棟樓的各種輿論立刻就會平息……”

周原耐不住了:“簡主任,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快說正題吧。”

簡業修自管說下去:“這怎麼是開玩笑?不舍財就得舍命,隻要杜總自己住進這棟樓,誰還敢說這是危樓?杜總的命即便在梨城不能說是最值錢的,至少不比買了這棟樓的人更不值錢。”

杜覺幾乎是咬著後牙槽,“第二條道。”

筒業修仍是表情莊重:“收拾收拾東西和能帶走的錢趕緊出國,不是我瞧不起閣下,以你現在的家底兒,到國外想當富翁不可能,或者讀書,或者找工作,今後甭想再賺大陸的錢。以及杜錕同誌的一世英名、杜華正同誌的政治前程,或多或少地也都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杜覺白臉變青,眼光陰冷:“好,第三條道是什麼?該是我自殺了吧?”

周原神情緊張,想插嘴緩和一下氣氛,卻被顧全德用眼色止住。簡業修繼續保持激火的口氣:“知道青島有個海爾電冰箱廠嗎?是靠砸掉自己不合格的冰箱砸出名的。假如你既不想自己住進去,又不想逃跑,那麼就隻有一條路可走,炸樓!你是聰明人,想想吧,炸樓的壞處隻是損失一點錢,這點錢以你的財力完全能承受得起。但好處可就大了,挽回了土木集團的聲譽,保住了杜家的名聲,你還可以繼續幹下去,讓所有不安好心、想在這棟危樓上大做文章的人一下子都閉住了嘴。隻要這個樓存在一天,人們一看到它就想起你們杜家……孰重孰輕,你難道還掂量不出來?”

出乎顧全德和周原的意料,杜覺來了個大轉彎,非常爽快地答應下來:“好,我接受,不管你簡主任出於什麼動機,我相信這個方案是可行的。”

簡業修轉換口氣:“我的動機就是炸樓,專家論證,施工單位的交代,圖紙材料,居民控訴,所有材料都準備齊全了,你不炸,市危改辦也可以下令炸。但我炸跟你自己炸可不一樣,我炸就成了你的過,你自己炸就是功,是不是這個理?”

“謝謝你的好意,什麼時候動手?”

‘’越快越好,最好明天,最晚後天,不能讓這棟樓成為人代會上議論的中心。“杜覺終於露出了笑意,但仍舊很冷:“我明白了。不能讓它影響盧市長的選票。”

簡業修露出一副憐憫狀:“市長是等額選舉,隻要被上邊定為候選人就差不多等於當選了。而令尊競選的副市長才是差額選舉,隻要這棟樓在,就是令尊一張巨大的反對票,樓炸掉了,說不定就成為讚成票。”

杜覺又微微一笑:“不一定,看來你們還不知道,今天早晨大會出了問題,有人散發了倒盧控訴書,他能不能成為市長候選人就難說了。”

其餘的人相顧愕然,這回輪上杜覺顯出了快意。

晚上,簡業修估計盧定安該到家了,就特意買了瓶好酒去看他,是市長的兒媳婦甘英開的門,盧沛正陪著母親說話,這種景象還真不多見。他調侃:“今天小沛怎這麼孝順,竟然有閑空陪著大嫂聊天。”盧沛抱怨:“我說媽媽怎麼老是對我不滿意,敢情是您給挑撥的。”

“能被我挑撥成功,就說明你還是有毛病。”簡業修的眼睛四處踅摸,“怎麼,市長不在?”宋文宜顯得有些不安:“是啊,都這麼晚了……”簡業修問:“他會不會住在賓館不回來了?”宋文宜搖頭:“他說了不住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