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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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居幽冥,離生身,莊蝶兩忘。生死苦,但留一念,囚在牢籠。望鄉台旁霧茫茫,忘川河底鮫淚涼。永彷徨,不知何所欲,何所往……”
範其英走在冥界金陵城的街上,被這陣歌聲吸引住了。這歌聲屬於一個女子,時而高亢清亮,像一碗剛端上來的熱湯;時而低啞難聽,像一片在秋風中打著轉的殘破枯葉。這聲音對周圍的魂靈都仿佛有著魔力一般,將他們慢慢吸引了過來,包括範其英。他也像一隻普通遊魂那樣,緩緩飄蕩到了人群的外圍,同所有鬼魂一樣,呆呆地看著站在高台上的女子。她的衣裳顏色忽明忽暗,她的五官精致考究,但她的臉一直在一個奇異的微笑中凝固著,或者,她是戴了一張精致考究的麵具。那歌女的歌聲彌漫到了冥界的天空中,兩者極其和諧地融合到了一起。範其英仍然是呆呆地,抬起了自己的頭,望向冥界那永遠大霧籠罩,充滿著死氣,變幻著令人壓抑的怪誕顏色的天空,聽著那歌聲,突然有一瞬間忘記了自己是誰。
“……膚柔軟,眼波蕩,身矯捷,血滿腔。然昨消逝如斯,何處再覓?奈何橋上孟婆湯,城隍廟中無常忙。歎輪回,聚難離最常,情意殤!”
下闕唱完,歌女對所有人微微矮身行了個禮,便從高台上飛走了,也不知飛去了哪裏。歌聲散去,圍著的人群,不管是仍有神誌的魂靈,還是有些失去神誌的迷惘遊魂,也都飄散而去了,隻剩下範其英一個人,仍是呆呆地抬著頭,嘴巴還微微張著,看著頭上隨著歌曲的曲調和節拍搖擺著的天空。
“其英!在這兒發啥楞呢,走啊,去辦差去了。”有人拽了一下範其英的胳膊,讓他回過了神,但隻也回了一半。拉他胳膊的這人,是他的老搭檔謝回字居歡,是一名白無常。而範其英,他名華字其英,則是金陵城城隍廟中的一位黑無常了。
範其英的思緒有一半還停留在幽冥的天空和那淒涼的歌聲中,還有那歌詞中描述的情緒。無常經曆了靈魂濯洗,消除了前世的記憶。也就是說,他們忘記了任何肉體的感覺,忘記了作為人類的欲望,但他們確確實實曾在陽世生活過。有些無常安於現狀,像謝居歡;但有些無常卻常常思考,人類究竟是什麼?肉體究竟是什麼?愛恨情仇、悲歡離合是什麼?他們又為什麼或執著或迷惘或放縱或墮落?……
冥界和死魂,並不像陽界傳說中那麼可怕,那隻是陽界的延續罷了,這像是一場狂歡,也像是永久的囚禁,但……也範其英總感覺自己就快要捕捉到了一絲什麼東西,卻總也捕捉不到。就像水底的一條魚,水慢慢變得清澈,它就在自己眼中,鱗片眼睛和尾巴都真切而活潑,但他手中卻沒有一張合適的網,把它從水中撈出。陽界和冥界,就像是水中和陸地,完全是兩重天地。
“……你快點走,在那兒想啥呢……”謝居歡一陣連拖帶拽,把範其英拖回了金陵城的城隍廟。
金陵城城隍廟是一尊很小的廟,甚至不算廟,僅僅是一間兩三丈見方的簡陋屋子。地上鋪的,是簡陋的石磚,屋子中間,擺了一張簡陋的木頭書桌,書桌後麵,是一個農婦打扮的女子。她便是現任金陵城城隍,傅善祥。
傅城隍見二人來了,臉上現出了笑容,將桌上的一支短羽箭遞給了他們,說道:
“陽壽兮將盡,三魂兮將歸。陰天子既知,玄機鏡出令。範謝二將請接令。”
兩人一出左手,一出右手,接下了那支羽箭。
兩人接下羽箭之後,傅城隍仍是臉上帶笑,看上去平易近人。
“其英和居歡啊,你們倆勾完此人的生魂,明日便放一天假吧。”她對兩人說道。
“好嘞。”
謝居歡咧開嘴衝自己的上司笑了一笑,而範其英則抱拳致謝。兩人轉身並肩離開,傅城隍抬起頭,目送著兩人離開了城隍廟。
如同往常一樣,他們踏上了不知走了多少遍的黃泉路。無常辦差,必是黑白一起,且來回隻能走自己城池專屬的唯一一條黃泉道,穿梭於陰陽兩界之間。路上,兩人遇到了正往回走的同僚——範義字公憂,謝梁字承乾。每個城隍廟都有幾十到一百餘名黑白無常,姓氏隨作冥界第一對黑白無常的範謝之姓,名字由城隍所起。那謝承乾手中執著一條白練,白練後鎖著一團死魂,變幻之間,前世該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嫗。那範公憂走在老嫗身後,離得最遠,反而先招手向著謝居歡和範其英二人打招呼,是個極為熱情的人。
“其英,居歡!你們倆要出差啊!去何方啊?”範公憂向兩人嚷嚷著。
“該是杭州吧!我是從來不去讀尋魂箭的,其英說是杭州。你們倆勾完了?”謝居歡笑著回道。
兩句話間,四人已經碰頭了。範公憂接著謝居歡的話茬說道:“完了。看這老太太,兒孫滿堂,壽終正寢,還能入冥界,蠻罕見的。”
謝居歡點了點頭,而範其英則看著老嫗的臉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想象老太太死去時的場景,兒孫滿堂,必定是很熱鬧吧,壽終正寢,他們應該高興,但他們也不該高興,應該是都在啼哭著……他有些弄不懂人類,他覺得老太太既然是壽終正寢,大家是該笑,然而人類確實不會笑,於是他想象著,若是有人哭,有人笑,那場麵該當如何?是個更熱鬧的場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