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20節
1982年溫元凱回國:麵對著化學和改革的選擇。“今天站在改革前邊的,不等於以後也能站在前邊。”他說。
溫元凱是窮人家長大的孩子。父親翻身不忘共產黨,說一不二,“文革”時在家裏也虔誠地做“三忠於”的早請示、晚彙報。溫元凱在大學時就攻下了3門外語,隻想當科學家。1980年被派往法國工作後,站在歐洲看中國,橫向比較地看中國,方知中國的生產力能否發達是受製於政策、體製的。第一位的問題不是生產力,而是生產關係。
溫元凱1982年回國後,麵對著化學和改革的選擇。
化學自然不能放棄。但是他站在外國看中國的感受不能不講。
1984年、1985年、1986年,我三遇溫元凱。
1984年盛夏我去合肥找他。走進他家的第一感覺是:嚇一跳。
他的家好像是用紙碼起來的。地上、床邊是一摞摞的資料。書架摞書架地塞滿密密層層的牛皮紙口袋。電視機上也堆放著資料。連那隻破電扇,不知為什麼也非得插進兩卷紙才能開動。
惟一的一隻靠背椅,這兒那兒露著棉絮,那兒這兒打著補丁。
我有些悲哀。
“能有這樣的條件。我已經誠惶誠恐了。”溫元凱真誠地笑著,彎了一下腰,倒好像這一切是我給他的。
要不是他愛人朱月芬前不久從上海來合肥暫住,他那些紙片就會叫人無駐足之地了。“我一來嚇一跳。”朱月芬對我說。
和我的直感一樣。可見事物總有一個客觀評價。
但溫元凱偏能在這樣的環境下過他的兩棲生活——化學家和改革鼓動家的生活。
“所以你是朱月芬,我是溫元凱。”
如果說溫元凱是個改革的“傳道士”,那麼朱月芬便是一個殉道者。清晨6點就斷不了有人登門。溫元凱半睜著眼睛開始接待各色人物。來申訴的,要求幫助調動工作的,要求他做技術顧問的……越是吃飯、休息的時候,越是來的人多,因為這種時候容易活捉他。我在他家那一會兒工夫,真是5分鍾一個電話,10分鍾一個人。
“我在上海上班,”朱月芬對我說,“他一個人過,哪有時間做飯?一天到晚吃冷泡飯,胃也壞了,作孽啊!”
那天我看找他的人,談得最多的是人才受壓,希望流動。他一天要收到幾十封信,他家裏堆放的資料袋,最多的也是這事。
人事製度的改單,要使人們從被選擇的地位轉到選擇的地位。他說,人家來找他,可他又不能使大批天下寒士俱歡顏。報上有過一篇文章,叫《請高抬貴手》。可是人家就是不抬呢?
光靠“請”是不行的。隻有靠改革。
兩年後,1986年7月23日的《人民日報》頭版頭條報道:《國務院鼓勵科技人員的合理流動》,並附評論員文章:《堅持改革促進人才合理流動》。
不過這是1986年的事了。1984年的溫元凱往那個打著補丁、露著棉絮的椅子背上一靠,頭疲憊地後一仰。我隻看見他那瘦削的下巴和隆起的顴骨。
溫元凱,年方37,形容枯槁。
1985年,我在全國優秀青年廠長(經理)會上又遇到了他。還是背著一個學生用的舊帆布包,還是瘦削得像一個發育不良的孩子。
我碰到他的一個助於,問起他那些天的日程(可惜當時我隻記下幾日,忘了記下幾月了),照錄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