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23節
袁庚：“少數人可以決定別人的命運，就會造成很多人埋沒良心，趨炎附勢，會造成好人走上壞道，壞人無所約束。”
見到袁庚，是1987年。
袁庚問我有沒有在南海酒家吃過飯？我說沒有。那我們去南海酒家！他說。但是秘書提醒他了，已經在茶寮訂了晚飯了。
哦，那就去茶寮。衰庚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平等，和一個普通的顧客一樣，訂了飯桌就不便更換了。
袁庚，高個子，高鼻子，敞著西服，跨著大步子。“不能自拔”的理想主義和無可解脫的憂患意識。非常信任他人而完全不妨礙他的非常的自信。銳敏而平和，堅毅而幽默。成心誠意地答活和不知不覺地吃蝦。“吃蝦我是熟練工人，你們是見習工人。”他不無同情地笑著。我不無慚愧地吃著。
一些相反相成的品格，在他身上渾然一體。我想，科學再發達，要複製一個機器人袁庚，怕也是難度極大的。
他說蛇口這才幾年，家庭已經從彩電、冰箱發展到廚房抽油煙機了。蛇口的新老移民已經開始滿足於這個環境。拚搏精神、冒險精神淡化了，既不如港人的勤勞、拚搏，也沒有港人對信息反應的靈敏。蛇口原先叫得挺響的一塊牌子：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現在都讓太陽曬得褪了色！蛇口人沒有憂患意識，不想這些，行嗎？要讓大家想想，想到躺在床上睡不著覺跳起來！想到覺得如履薄冰！我們如何能使大家把能量都釋放出來？要強調危機感！要讓大家真正認識到蛇口的一切都與自己有關，人們的追求是和切身利益有關的，不承認這一點？
去年蛇口人在沙龍裏紛紛談論我們招商大樓有官氣，指出我們管委會的弊端。我們接受。蛇口有各種團體，我稱之為“壓力團體”。任何一種權力必須受到製約。沒有絕對的責任就沒有絕對的權力。絕對權力絕對腐敗嘛。我讚成四十多年前羅斯福說的話：要給予人民免除恐懼的自由。什麼叫政治透明度？就是披肝瀝膽，就是你看見我的肝，我看見你的膽！
他說政治家和政客的區別，就在於政治家思考的是如何造福人民，政客想的是下一屆的選舉。
在建設民主化過程中，關鍵是民主製度化。我們逐步擴大選擇範圍，實行一人—票直接選舉。這種選舉也有爭議。少數服從多數，也很可能導致服從錯誤。但是民主還有一個功能，就是糾正錯誤。人民自己意識到這個東西不行，就要把它糾正過來。還有一個知名度的問題。總是知名度高的人容易選上，不過，知名度高的人，若有醜聞，他的負知名度也高。所以，是可能有些最有才華的人因為知名度不高這次選不上。但是另一方麵，肯定可以把台上有醜聞的人選下來！每兩年選舉一屆管委會委員。每年還要進行一次信任投票，不信任票超過半數的，自動辭退或者改選。
他說領導幹部的進退由人民群眾投票決定。
跟袁庚一起吃飯，我要消化的是他的話，而不是盤中蝦。但是我的手又不能不去剝蝦。以上追記的談話，不僅未經本人審閱，而且多有疏漏。看官欲知袁庚其人，不如自己隨便找些蛇口人聊聊。蛇口人每每“攻擊”袁庚是“理想主義”，實際是讚賞袁庚的赤誠、率真，同時也擔心他的理想主義的可行性。甚至議論袁庚之後怎麼辦？擔心，說明蛇口政治民主化的不成熟，說明蛇口的民主氣氛和袁庚的理想主義很有關係，說明還沒有擺脫人治。
袁庚說過：“少數人可以決定別人的命運，就會造成很多人埋沒良心，趨炎附勢。會造成好人走上壞道，壞人無所約束。”
所以蛇口要進行選舉製度的改革。
走出茶寮，吹來一陣海風，那種經海水漂洗過的風。這裏的氣候好，生存空間好。我讓袁庚先上車。袁庚讓我先上車。這裏有個觀念差的問題。在內地，當然應該長者、領導先上車，在這兒，平等色彩更濃，客人先上車。
這是1987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