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76節
枕巾、開水和1985年的火車。對於一些習慣的、落後、錯誤的、不能不變革的事物，要是也這麼隨遇而安……
1985年，這是一列司空見慣的火車。
油汙的枕巾，使人一望就產生一種“離巾”作用，恨不能豎著腦袋睡覺。剛剛開過晚餐，車廂裏就沒開水了。我拿著糖瓷茶缸從一節車廂走到另一節車廂：“服務員同誌，有開水嗎？”“沒有！”回答是言簡意賅、簡短有力、震耳欲聾的。可是，才吃過晚飯就滴水全無了？
我下意識地舔了一下幹渴的嘴唇，想起電影中沙漠裏的戰鬥。想像既能擴大歡樂，也能擴大不幸。這種時候應該切斷想像的開關。最好人類從現在的第三次浪潮進化到第X次浪潮的時候，能自己控製自己的生命信息，能控製自己的各種功能。譬如現在，我需要立刻關閉想像，取締感覺。
我真不明白，車廂裏那麼多人對於沒有水喝——在吃下一盒盒飯後而沒有水喝——居然並不敏感，並不煩躁，並不議論。他們該幹什麼還幹什麼，神態自如，神經正常。我對麵鋪上的一個中年知識分子，左右手各拿一張英文版《中國日報》，看他那架勢，好像巴不得兩隻眼睛同時能看兩張報紙似的沒有水喝他也不去找水，而且好像連喝水的欲望都沒有。自然沒有一句怨言，更沒有一個不滿的表情。這也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傳統——隨遇而安，樂天知命。
這種“優點”值得稱道嗎？
對於一此習慣的、落後的、錯誤的、不能不變革的事物，要是也這麼隨遇而安、逆來順受，這對我們的改革、對我們國家的前進，又有什麼好處？而且恰恰是這種適應性和忍耐力，使一些早就應該變革、而且經過努力也完全可以變革的事物，安然無恙、悠哉遊哉地從70年代進入80年代，難道還要進入90年代？譬如枕巾問題和開水問題！
社會的發展歸根結底是為了人的發展。隻要車上有充足的開水和幹淨的枕巾，哪怕把平價車票改為議價車票也可以商量的。當然，列車即使確保日前這種水平，車票也依然買不到——搞活經濟的結果是全國性的流通、溝通。列車終點站的武漢，古人就曾用“上槳來帆紛似蟻”這樣的詩句來描寫它。去年武漢歡迎各省、市來開店，來競爭，武漢的流動人口從原來的每天10萬人增加到30萬人。所以——
枕巾很油。但是還要走後門去買火車票。
開水很少。但是還要坐上火車東跑西跑。
所以——
畢竟經濟搞活起來了。雖然枕巾很油。
畢竟人們溝通起來了。雖然開水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