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殘缺迪斯科(1 / 1)

第五章殘缺迪斯科

周福和說,找趙忠玉彙報工作,常常一個個接著,每人若幹分鍾,都站著。他站著,趙忠玉也站著。好像隨時準備蹦起來就走似的。

聽說趙忠玉又要趕去北京開會了。去北京先得到成都。攀枝花到成都的火車來回三十二個小時。記得一次他去成都開一天會,前後隻用了四十個小時。一次去太原開一天會,從攀枝花到成都到北京到太原,四個晚上全在火車上睡,這樣,來回隻用了四天。如同接力賽。他多次夜間九點三十分飛抵成都機場,驅車直奔成都火車站,踏上晚十點八分開往攀枝花的列車。一分鍾後火車就啟動了。常有這種驚險表演似的鏡頭。客運段段長感動之餘說:火車等你來了才開。這次去北京,得先到成都換乘飛機。越忠玉一算時間,若直奔成都,火車與飛機不能“接力”,就會在成都耽擱半天。不如中途在眉山站下車,去某廠學習企業管理。晚上九點再坐上三小時車於午夜到成都,約一外商於零點到淩晨兩點談判。清晨五點起床,正好去坐早上七點半飛往北京的飛機。

周福和,長臉,長鼻,單眼皮,大鼻孔,皮膚黑,牙口好,真正虎虎有生氣的高頭大馬一般。

栗素娟就是周福和為經理的附屬企業公司的七個副經理之一。攀鋼有多大,周福和經營的集體企業就有多寬。每年安置一千二百名待業人員,都是招生、招工招不去的,文化偏低或身有殘疾的。沒有可能擇優錄取。對於安置對象隻知道一個名字,也就是一個代號。不過企業公司每年拿出五十萬元把代號們送往大中專委托培訓。

我走進一所代號們創造著價值的民政福利廠。正在開會。坐那兒看著蠻好的。據說上、下班時一個個顛的、跛的、扭的,像一隊長長的殘缺迪斯科。近門口坐著一個紅衣姑娘,甜甜的,衝我笑,衝我拍無聲的手。這樣天性開朗的姑娘為什麼又聾又啞?我麵前坐著一個叫羅丹的英俊青年,可惜左手拄拐,右手拄棍。他學了三年多函授法律了。每天下班後苦讀到淩晨。他身邊一個叫馮樹明的青年,自學了日語、英語、世界語,大眼睛裏充滿了笑容。他一定覺得生活沒有虧待他,雖然他的腳有殘疾。攀鋼舉行四千米長跑比賽,他去了。自然跑在最後,但是觀眾向他拋來那麼多的掌聲,那是冠軍也得不到的。祝賀你,馮樹明!

周福和說:趙忠玉給我尚方寶劍。我依靠攀鋼,服務攀鋼。周福和原先做過三年政工幹部,知道要耐心做工作,所以大家說他脾氣好。如今當這個集體企業公司的經理,投資、安全、質量、承包,每一項決策拍板時都有風險,有責任。他是大法人,下屬各企業是小法人。小法人稍有差錯,大法人心急如焚。“鬆動一點,後患無窮。不逼,不壓,工作上不去。不得罪人,做不到。都說我霸道一點。”他大笑起來,像高頭大馬仰天長嘯。

原先他把自己的天性壓抑了起來,如今他把“馬性”釋放了出來。其實他是更像他了。

他的白襯衫口袋上,兩塊大大的鋼筆墨水跡。妻說你把家當旅館。他說我是交了旅館費的。妻子要上班又忙家務,而攀鋼出門就是坡,也許太勞累了,去年一腳踩空滾下十幾級台階。腦震蕩,腦內骨折,縫了七針。腦顱底出血,搶救半年。周福和如何放得下他那企業公司的一萬三千人?他出錢請人幫忙為妻安排一日三餐。然而他母親又得了病毒性心肌炎,隻好把母親送到他弟弟家養病。然後他那在武漢讀大學的兒子得了胸膜炎,生命垂危,剛病好的妻請了假去護理兒子,偏還有人告狀。妻兒母親他都可以由旁人進責。獨獨四個人生病後,他不能不親自去照看了。那是他還未過門的兒子的未婚妻。醫院一再搶救後給她裝了體外心髒起搏器。隨時有生命危險。我離開攀鋼到成都時,正好與他同住一樓。我說你什麼時候離開攀鋼的?他說昨晚。昨天下午四點五十五分他去醫院看未過門的兒媳。兒媳見他要去成都,哭得好傷心。他五點二十分不能不離開她了。到家用十分鍾收拾行李。他來成都參加省經濟工作會。正說著,服務員喊他接長途。攀鋼醫院打來的。我急問怎麼樣了。“醫生說,孩子必須裝永久性起搏器了。可是孩子才二十二歲啊!”

四十八歲的周福和像一匹老馬似的垂下了頭。

我無力地說:你要保重啊。

周福和又像虎虎有生氣的高頭大馬般嘶叫著:“我們這種人,命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