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主仆之惑
我不想再去查資料,引經據典地指出在什麼年代、是誰規定了〒部是群眾的公仆(簡稱仆人),人民群眾是國家的主人(簡禰主人)。這早已成了中國人常掛在嘴邊上的口頭禪,是連小學生都必須知道的常識,幹部們在大會報告、小會發言、起草文件和寫材料的時候是要經常使用這些名詞的,因此電腦裏都輸入了這個詞組,現在對我寫這篇短文就非常方便,隻要敲四個鍵,公仆就跳出來了。
它不同於顧客就是上帝這句商界最大的謊言一那是一個油嘴滑舌、虛情假意的時代的象征,說的人和聽的人都不相信,是不必認真的。而主仆之說就不同了,在十多年以前,幾乎是存在於口頭上的一條製度和紀律,工人階級領導一切、工人當家做主是被當做口號要經常喊的。
其實,就在那個時候,有突擊提幹,沒有突擊提工;有入黨做官論沒有入黨做工論。仆人犯了錯誤,下放車間當主人,主人幹得出色,可以提拔上來當仆人。孰高孰低,不是非常淸楚了嗎?
說是說,做是做,在人們的心裏主人和仆人的地位正好是顛倒的。
隨著社會的變化,一切都在撥亂反正,主人和仆人的稱謂也越來越變得像一種諷刺
各機關的公仆們,這些年來經常提級加薪,背後是牢靠穩固的國家,端著社會主義的鐵飯碗,碗裏卻裝著改革開放帶來的各種美味佳肴,好處漏不下,風險不承擔,悠哉!優哉!而主人們不管是哪個行業,一律被推向市場,背後不再是國家,而是老板一一主人上麵又有了老板,是實實在在能支配主人命運的老板。主人們就隻有撞大運了,一切要看你碰上個什麼樣的老板和企業,碰上好的跟著沾光,碰上壞的倒黴的隻能是工人了。主人們沒有變,人民群眾還是過去的人民群眾,老板卻是什麼祥的都有,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有錢的沒錢的有錢的裝沒錢沒錢的裝有錢的,中國的外國的城裏的鄉村的中外合資的城鄉合辦的,認真負責的坑蒙拐騙的……世上有多少弄錢的招,就有多少老板。於是主人們的境地也就千變萬化、苦樂不均了。主人們連自己的命運都做不了主,又算哪門子主人呢?現在還有哪些事是工人群眾能插得上嘴的呢?
1996年的春節前夕,2月11日的《新民晚報》介紹了一位女主人的生活境況:每個月二百一十元是楊美芳全部收入,除去房租、水電,還要自付穴十兀醫藥費。家中隻有一'口樹,一張床,一桌二椅,破冰箱沒插電,放著一包粉絲,一碗清水光湯的黃芽菜。煤氣裝不起,就用小電爐子熬粥燒水,真可謂一貧如洗。兒子上初中,瘦得像根豆芽,衣衫也很單薄,楊美芳說:‘這些衣裳全是人家送的,兒子從來不跟我提任何要求。七歲就幫我當家,洗衣服,每天踏三刻鍾自行車去上學,中午一塊八角吃一碗麵湯楊美芳不是惟一的,也不是最苦的。
但是眾多仆人落到了這般境地的卻很少。
國營企業大麵積虧損已不是新聞和秘聞,首當其衝的是:人,或減薪,或停薪,或千脆被裁掉。而公仆們被裁掉的就很少,他們的收入也基本不受影響,甚至不影響出國,不影響坐豪華轎車,不影響腦滿腸肥嘴邊流油。某大廠,各個車間裏均冷冷清清,處於停產狀態,惟獨招待餐廳裏天天煙霧騰騰,燈紅酒綠。工人們說:我們廠窮得隻剩下讓頭頭們吃飯的錢啦!如今任何一個企業對工人的約束機製都極為嚴密,對公仆們的約束和監督則相對寬鬆得多,何況他們有職有權有自己的活動空間和靈活性,也就有能力進行你有政策我有對策的運作。富了和尚窮了廟的事已不新鮮。
工人們可以不要主人這頂桂冠,但不會不要生存的權利和做人的尊嚴。凡事都要有個限度,主和仆的關係已經變得十分敏感了,可還沒有引起公仆們應有的重視。其實,哪一個成功的企業裏,管理者和群眾的關係會是尖銳對抗的呢?恰恰相反,成功的企業無一不是能成功地調動職工群眾的積極性和責任感的。這並非是社會主義的說教,即便是在西方一些發達的國家裏,他們也有裁員,也有失業,也有貧困,也有巨大的貧富差距,但少了一些花裏胡哨、自欺欺人的文字遊戲,多了一些實實在在的自尊和自信,因此管理者的任務反而單純得多。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相信現代公仆這些毛們,對此古訓不會感到陌生。但有些毛已經膨脹,不再重視皮的存在,隻看到自己是多麼光亮,多麼飄柔,可以神氣活現地淩駕於皮之上。拚命使用高檔的洗毛水、美發膏之類的東西,卻忽視營養賴以生存的皮。忘記了一旦失去皮,自己這些毛們又能光亮、飄柔幾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