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
既然知道了這是個什麼性質的文學班,金文起就徹底把自己放鬆了。在台上,憑著他那殘缺的半張紙的提綱,居然不緊不慢亦莊亦諧地講了三個多小時。本來他就是教師出身,應付這樣的小兒科他還是有餘裕的。按規定,他應講兩個小時,所以,講到兩個半小時的時候,主持人朱文偷偷提醒他:“注意時間。”金文起微微一笑,依舊按照自己的思緒滔滔不絕地講下去,他心裏想,既然你們把我當工具虐待,那麼,對不起了,我也虐待虐待你們。
人們還真喜歡被虐待,時間雖然被拉長了,隻是在中間稍有些騷動以外,之後的時間裏,台下的人居然很安心了。他們被台上人的固執感動了,在這喜歡作秀的年頭裏居然還有這麼認真的人,他們身體裏的一根健全的神經被撥動了,他們也正經了一回。
課終於講完了,台下居然響起意外熱烈的掌聲,金文起認為這不過是禮節性的表示而已,站起身來拂袖而去,他厭惡這種裏外不一的作秀,覺得與既當婊子又立牌坊的勾當不分伯仲。殊不知,他此時的感覺錯了,台下人這一刻的感情卻是真的。然而,雖然這份真誠被冷落在一邊,但掌聲卻更加熱烈了——他們認為這是作家的個性,是脫俗的風度,他們因此而興奮。在時尚人眼中,所謂個性,就是扮酷,金文起這一刻的異常舉動把台下人酷斃了。
朱文興奮地對金文起說:“你這麼一來,我明天的課就不好講了,他們突然正經起來了。”金文起說:“別逗了,你一個知名詩人,在文壇上有真影響的人,豈不口唾成珠?玩兒他們對你來說不是易如上網嗎。”朱文一縮肩膀:“文起,不能再玩兒了,他們來真的了,再玩兒,就要玩兒惱了,我得準備準備了。”金文起嘿嘿一笑:“現在的人真的有些怪了,你不玩兒,他逗你玩兒,玩兒著玩兒著就變性子了,非要現在就革命,而且是神聖的革命,依我看,現在的人神經有點不正常。”朱文說:“你才知道啊,十年前就這樣了。”
朱文這個文學創作班居然辦得很成功,《 文藝報 》的記者竟也聞訊趕來采訪。朱文竟把區長抬出來接受采訪,興奮得區長一二三四地說了一大堆既入時又入情又富有文采的話,把那個專訪的版麵撐得很是飽滿而惹眼。區長很受用,說:“你們文化館的工作做得很有創意,為全區其他工作提供了啟示,要好好地整一個典型經驗。”朱文嬉笑著說:“那我可就擔當不起了,隻是文化館的經費太過於緊張,企盼區長垂愛。”區長一笑:“你小子,真會見縫插針,就你那幾個經費還不是小意思,少吃幾頓飯就有了,今晚我給財政局打個電話,明天你直接去找預算科的小魯。”
有感於朱文的世俗智慧,金文起對他刮目相看。
在朱文送他回家的路上,金文起說:“朱文,你小子真是不簡單,你還做什麼詩人,應該去當官。”
朱文說:“文起,這你就錯了,就咱的那點所謂智慧,應付生存還勉強可以,真的一當官就不夠用了,當官得絞盡腦汁。咱們從文的,智商高這不假,但心眼兒軟,仁義禮智信,講情誼和良知,不能做到該出手時就出手,便缺乏不顧一切的果斷和義無反顧的意誌。在官場,利益是第一位的,是非判斷因利益的取舍而取舍,所以,性情是短兒,慈悲是禍。文人最富有的是什麼?恰恰是性情和慈悲這兩樣東西。你說,這個官你能做嗎!”
“不做官你做什麼,現在可是官本位。”金文起說。
“做做詩,談談愛情,我是情本位。”朱文說罷,哈哈笑起來,並補充道:“人要活出自己來,就要找準自己的本位;一旦有了這個本位,身外的得失就無所謂了。”
“我真佩服你小子,把愛情的觸角都伸到馬來西亞人的女人懷裏了。”金文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