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三
局長在大會上宣布說:“金文起同誌不僅是個才華出眾的人,也是個品格出眾的人。”
因為,據審查小組公布的數字:金文起名為《 古地新魂 》的史地小品集,書號費一萬五千元,印刷費一萬元,此兩項費用均有收款單位的正式發票和原始證人。就是說,金文起不僅沒有化公款為己有,反而自己還支付了五千元。
局長感動地問:“文起,錢不夠,你應該再跟我要啊,怎麼偷偷地自己墊付?”
金文起說:“局長,咱們局裏的資金也有限,我哪還好意思開口呢。”
局長說:“我不能讓好人吃虧,你自己墊付的五千元全部由局財政報銷。”
金文起的這五千元,是跟那個廣告商借的,為此他又加班加點為其寫了兩條廣告文稿。
但當他拿到那五千元現金之後,他沒有還回去,他心中又有了一個新的更重要的用途。
名譽上的汙塵被擦淨之後,金文起並沒有幾多歡喜,因為誣告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部下,原科長劉德龍。
老劉因不適合做領導而被免職之後,還在檔案科工作。
他的表現並沒有什麼失落感,他對人說:“本來我就沒想當什麼科長,搞好自己的業務就行了。”
金文起很尊重老劉,對他說:“老劉,你是咱們科裏最勞苦功高的人,等明年麥收,咱全科去幫你收麥子。”
老劉很是感激,說:“文起,你的心真好。”
但問題恰恰就出在自己最信任的老實人身上,這讓金文起的心受到創擊。
他找老劉談心,問:“老劉,你這是從何說起呢?”
老劉慚愧地說:“嗐,我也是一念之差。”
原來老劉對被免職是在意的,隻是多年來他給人形成的淡泊形象,使他不便於在意。因為他是局裏有名的業務高手,他便想寄希望於自己出色的業務成就,把那點不快徹底淡忘了。但就在這種情況下,金文起又要出書了,這對於把書籍看得很神聖的老劉來說,是一種無法承受的壓力;因為他在業務上的最後的一點閃光,一下子就被這本該死的書完全遮蔽了。於是,他做了本能上的反抗。
為此,金文起不禁歎了口氣,對老劉說:“這是可以理解的,你不要背包袱,誰還沒有一點兒活思想?”
他真的不想把老劉得罪了,因為自己的真實生活狀況,使他想到遇事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該死的愛情啊!
他找到局長,懇切地說:“您不要處分老劉,老劉很是不容易,他快要退休了,應該讓他善始善終。”
局長說:“我也考慮到這點,所以,不忍心下決斷,但又怕傷害了你,正左右為難。你能這樣,讓我不知怎麼感謝你好。”
“這都是您幫助教育的結果,要感謝,就感謝您自己。”金文起說。
局長站了起來,說:“我一直在物色一個接班人,但總也選不準人,成了一塊心病。有了你,看來我有希望了。”
這是金文起沒有想到的事,聽了局長的話,他嚇了一跳,他說了一句:“這是您在鞭策我。”之後知趣地退了出來。
他的本能告訴自己,他這時什麼也別多說。
終於有了春天的消息,他的心明媚起來。
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設計思想:在今後的生活裏,工作上,要努力而謹慎;感情上,要縝密而放縱。一樣也不能荒廢,一樣也不能有漏洞。
他打電話給何小竹:“小竹,你明天到我家裏去吧,我在家裏寫工作總結。”
“你夫人還沒回來?”
“當然。”
“那有點兒不合適吧?”
“你又不是沒來過。”
“那是兩回事嘛。”
“來吧,別讓我起急。”
“再說吧。”
放下電話,金文起很是不解,一向善解人意的何小竹怎麼也會這樣?
金文起想,他們的感情積蓄已到了非得噴發一場的程度,應該抓住機會聚一聚了。便把手頭該寫的文字提前處理完了,明天的相聚,其主題就是他們自身。小竹怎麼就不理解呢?真是的!
客廳裏的鍾已敲十一下了,還未見何小竹的動靜,金文起就有了幾分懊惱,便給文明辦打了一個電話。文明辦的值班人員說何小竹出去了,有事請留言。他呃了一聲,就把電話放下了。他不敢多說話,因為他在文明辦工作過一段時間,他的聲音文明辦的大部分幹部都熟悉。
接下來就是心煩意亂的癡等,因為何小竹把手機關了,他們沒有其他的聯係手段。
癡等中金文起生出種種煩怨:怎麼了,你何小竹?你不是想跟我相聚嗎,一動真的你就拿糖了?拿什麼糖,那是淺薄女子的做法,你可不能那樣,會破壞你的美好形象。怎麼你真的拿糖了?嗐,也拿你沒辦法,你畢竟也是女人嘛。嘿,嘿,拿會兒就得了,別過了,過了就沒意思了,讓人感到有點兒那個了。瞧,瞧,你真的過了,就有點讓人不待見了。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你是比別的女人精致,再精致不也就是文明辦的一個小職員嗎?你要是不願跟我好就直說,別又縱又擒的,讓別人露乖露醜,這不好,容易招恨。愛一個人不容易,恨一個人可就太容易了,惹急了我,什麼挖苦損的招兒我都有。哎,何小竹,你算是完了,我開始恨你了。甭讓我見到你,見到你我就踢你的屁股,我就踩你的皮鞋,還不留情麵地罵你。罵你什麼呢?這好說,我一個農村出來的人,村罵學多了。比如,不要臉的養漢包子。這不能罵,對你來說,這個話題太敏感。不過這個詞兒是挺有意思的——在農村,包子,就是饅頭,養漢的饅頭當什麼講?是把找野男人當做家常便飯?以前,饅頭是奢侈品,現在,誰還吃饅頭?不行,不行,不能罵這個,罵得沒有現在時態。就罵你小賤蹄子?也不好。蹄子,是《 水滸傳 》和《 金瓶梅 》裏的語言,好像在古時的山東一帶很流行,不知有什麼確指。再說,小蹄子、小貓、小狗、小鹿、小豬、小馬是個美麗的形象,正如你何小竹的……不行,不行,罵這個,其實是抬舉你呢。狠點,你個小婊子的!也不好,你要是婊子,我是什麼?婊子的男朋友,你說是什麼,沒法說出口。再說,小婊子這樣的叫法,淫穢又美麗,莊嚴又戲謔,有點兒嬉皮士風格,就我等追求精致、追求雅致、追求品質的正經人家也沒心情使用。對了,就罵她棒槌!農村有一個歇後語,是:口袋裏裝棒槌——橫豎不是東西。棒槌這個形象太確切了:你說它方,它又圓;你讓它站著,它非得躺下;你讓它橫著,它反而又豎了。總之是不好把握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