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尾 聲
自絕還命
金文起：我的殉情，是一種感情的自律，它給我以人格上的崛起，因而就有了悲壯的意義。
安 曼：這個金文起，還真是有點血性的！
一
安曼平靜地坐在辦公桌前。
他胖了，而且臉白無須，頗有幾分佛相。
現在的他，有了與世無爭的心情，他不再看重別人對他的評價。他覺得生命是應該從容享受的，而得失卻隻在方寸之間，在時空深處不占什麼分量。自己也愛過了，也恨過了；也幸福過了，也痛苦過了，生活不會再有什麼新鮮花樣，再去爭競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他認為這種無欲的生活就是好，好就好在沒有煩惱，而且還可以用嫵媚的心情看待周圍的一切，感到這個世界其實還是挺美好的。他寫了一幅字裝裱好了掛在辦公室的正牆上，上書：己心無憂，而世間無憂；己心嫵媚，而世間嫵媚。
他現在不僅喜歡喝酒、品茶，而且還喜歡書法和圍棋。他覺得酒有酒神，茶有茶神，書有書神，棋有棋神，在眾神的陪伴下，精神得到了真正的涵養，他過上了真正的幸福生活。
下屬問他：“安主任，再有兩年您就要退休了，您有什麼想法。”
“一個退休還能有什麼想法？退就退唄，共產黨還會餓死人？”看來，他是真的想開了。
他的下屬的問話是有深意的，因為最近報上不斷地報道“五十九歲現象”，許多老幹部在下台之前都在想辦法撈一把。他之所以並不為之所動，是他心中的溝壑被人生的滄桑撫平了——多少美好的人間情感都隨時光的消失而付諸東流了，幾個錢又算什麼？！
正在他靜坐得全身溫暖的時候，秘書走進門來，送給他一個郵遞快件。
一看落款，竟是金文起，他不禁說道：“咫尺之遙寄什麼快件？這個金文起，審計組都進到他們局裏去了，還有心情玩兒這種遊戲，真是書生一個！”
當他拆開郵包時，他愣了。
快件裏有一包文稿，簽名朱文；還有一封金文起的親筆信，字大大的，筆墨也酣暢。看來他是有意為之，既為了醒目也為了方便閱讀。
安曼，吾兄：
閱讀此信時，你要做好必要的心理準備；因為你讀到它時，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理由很簡單，因為我的感情生活已陷入困境，已無路可走了。這不是危言聳聽，也不是文人的脆弱，而是現實。對我的感情現狀，你是最了解的。小竹是我的最愛，我是下決心要擁有她的。本來離婚的事已經指日可待，不期玉文得了那樣的病，便打亂了已有的生活秩序。在服侍她的過程中，我突然領悟到：人間有兩種最美好的感情，一是愛情（ 性愛 ），一是親情。愛情是熱烈生動的，親情則是深厚而綿長的；這兩種感情像數軸的橫豎坐標一樣，支撐起了人的感情空間。所以二者能夠兼得的人，是健全的美滿的幸福的。在這方麵，我們都是不能兼得的，對愛情的強烈渴望，使我們不得不采取了強烈的方式。齊玉文得了絕症之後，命運使她處在了極端的弱勢地位，她的淒然無助，使我動了惻隱之心。能夠做夫妻的，就有了一種既定的恩德，所以，在與她相伴的日子裏，親情竟奇跡般地複蘇了，再用那麼強烈的方式對待她，我自身就失去了勇氣。於是，我陷入了兩難境地——割舍齊玉文（ 親情 ），我不忍；放棄何小竹，我不甘。兩種感情都美好，兩種感情我都想要，我失去了斷然選擇的可能。我曾經也試著就這樣聽天由命、順其自然地過下去。但實際上是不可能的。何小竹天性上的高潔，是不允許她長期地把自己放在外室的地位的；對於像她那樣美好的女性，這也是不公平的，甚至是殘酷的；而且我這樣做，本身也是對愛情的褻瀆；時間一久，愛情會失去它應有的光澤，我也就會最終地失去愛情。你老兄的遭遇已給了我深刻的教訓，我不想重蹈你的覆轍（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想冒犯你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要想保全和擁有這兩種感情，使自己的感情世界變得完整，隻有我悄悄離去。我已經被感情折磨得太疲憊了，我真的想休息了；所以，這種選擇，既是出於被動，又是緣於主動。我自己為此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