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還得參加支部會(1 / 2)

四號夜裏,登高隻顧估計第二天的情況,一夜又沒有得睡好覺。天亮了雨還沒有停,登高一起來,馬有餘便來請他。參加馬家分家的會議、躲開支部會議,也是登高想出來的辦法之一。他以為支部既然要研究分單,這真假問題至少總還可以糾纏幾天,而支部會議不過一個上午就過去了。頭天夜裏他埋怨天氣和他作對,這天早晨卻又覺著下雨對他有幫助——因為下雨,把支部會議放在白天開,在時間上才能和馬家的分家會議衝突。馬有餘一來,他很高興,慌慌張張擦了一把臉便跟著馬有餘往外走。小聚隻怕把自己留在家裏,便隨後趕上問他說:“要是早飯以後天晴了,要不要趕上騾子走?”登高說:“回頭再決定!”再讓騾子歇一天,開完支部會再趕上騾子走,也是登高想出來的辦法之一,所以仍不肯放小聚走。

登高到馬家一小會,有翼也把菊英叫來了,糊塗塗馬多壽、鐵算盤馬有餘、牙行李林虎和範登高,四個人擺好了架子坐穩。範登高用那種逗小孩的口氣問菊英說:“研究了分單沒有?”菊英說:“研究過了!”“真的呀假的?”“真的!”“嗯?”這一下範登高沒有料到,也猜不透菊英的意思。菊英見他懷疑,就又答應了一遍說:“真的!”“你還有什麼意見?”“沒有了!我覺著還公道!”牙行李林虎說:“好孩子!你是個講理的!舅舅和你爹都這麼大年紀了,還能哄你?哪根指頭也是自己的肉,當老人的自然用不著偏誰為誰!地和房子你既然沒有意見,咱們今天就分一分家具什物那些零碎吧!你還有什麼意見?”菊英問:“牲口怎麼分呢?”糊塗塗說:“一共兩個驢,一份半個。你要是要大的,別的東西少得一點;要是要小的,別的東西多得一點;完全由你選!”菊英說:“我要入社,半個驢也能入嗎?”糊塗塗說:“要入社可以給你折成錢,把錢入到社裏讓他們再買!好嗎?”菊英答應了。

家具什物他們也做了準備——糊塗塗和鐵算盤頭天晚上忙了半夜,開出分配清單——馬有餘拿出單子來,先念了一遍總的,然後念各人名下的,因為念得很快,叫聽的人趕不上記憶。自然他們也打了好多埋伏——例如有些箱、櫃、桌、椅本來是祖上的遺物,他們卻說成了常有理和惹不起的嫁妝;小一點的、不太引人注意的東西,根本沒有寫上去。念完了,他們問菊英有什麼意見。菊英隻想早一點離開他們過個幹淨日子,無心和他們較量那些零碎,便放了個大量說:“隻要有幾件家具過得開日子就算了,多一點少一點有什麼關係?莊稼人是靠勞動吃飯的!誰也不能靠祖上那點東西過一輩子!給我那麼多我就要那麼多!沒有意見!”李林虎說:“好嘛!你看這有多麼痛快呀!”馬有餘便把菊英應得的那張單子給了菊英。

登高一想:“奇怪!原來準備要擺幾天長蛇陣,怎麼會在不夠一點鍾的工夫裏解決了呢?”頭一天太不順利,這一早晨太順利,他以為都是和他作對。

為什麼這天早晨菊英那樣痛快呢?原來這天絕早,金生便叫玉梅向她那個臨時小組傳達頭天夜裏支委們研究的結果。支委們的意見是不論分單真假,隻看是否合理——是合理的,真的也讚成,假的也讚成;要不合理,真的也反對,假的也反對。支委們都以為這些分單是在菊英的事故以前寫的,所以還比較公道;要是重新來一次,不見得比這個強,至於沒有刀把上那塊地,已經想出別的辦法來,不必再讓菊英爭取了。玉梅跑到旗杆院後院奶奶家裏去找菊英,恰巧碰上有翼也來找菊英,就把支委的意見向他們傳達了一下,然後又去找登高,可是那時候登高已經被馬有餘請去,所以菊英知道,登高不知道。

分家的事情結束了,馬家留範登高吃過早飯,李林虎便幫著馬有餘給菊英清點家具。範登高見沒有自己的事了,便辭了糊塗塗走出來,不過一出大門便碰上一些黨員們相跟著往旗杆院去,順路也叫他相跟著走,他再沒有什麼逃跑的理由,也隻好不聲不響跟了去。

支部大會仍在旗杆院前院北房裏開。一開始,金生先談了談開會的意義。金生說:“這次會議是個小整黨會議,可能在一兩天以內開不完!大家要耐心一點!”這幾句話在登高聽起來就是個警報。他曆來就怕提“整黨”,更怕一連整好幾天。金生接著說:“縣裏原來決定在今年冬天農閑的時候才整,可是有些不正確的思想已阻礙著現在的工作做不下去,所以昨天晚上才和縣委會劉副書記決定先整一整最為妨礙工作的思想,等到冬天再進行全麵整頓。現在先請劉副書記給大家講一講!”接著便是老劉同誌講話。老劉同誌仍然從“資本主義道路和社會主義道路”講起。提起這兩條道路,登高就以為是“緊箍咒”——因為一聽著管保頭疼。他既然抱了這個成見,所以老劉同誌講了些什麼他根本沒有聽進去——他以為不論講什麼,也不過都是些叫人頭疼的藥罷了。可是老劉同誌的“緊箍咒”似乎比別人的厲害,有些字眼硬塞進他的耳朵裏去——老劉同誌的講話裏有這樣的話:“……例如範登高、袁天成就是這種思想、行動的代表!”範登高雖說沒有聽見老劉同誌前邊講的是哪種思想、行動,可是總能猜著指的不是什麼好思想、好行動。既然點著了他範登高的名字,以下的話他就不得不注意,隻聽得老劉同誌接著說:“領導大家走社會主義道路的是共產黨!不願意走這條道路還算個什麼黨員?願不願帶頭走這條道路?以前走了沒有?是怎樣走的?以後準備怎樣走?每一個黨員都得表明一下態度!特別是在思想上、行動上犯有嚴重錯誤的人應該首先表明!這是能不能作個共產黨員的界線!一點也含糊不得!希望同誌們都認真檢查一下自己!”老劉同誌講完了話,金生宣布說:“大家休息一下,以後就個別發言。今天就是晴了也濕得不能下地,準備開一整天會;明天要是下雨就再開一天,要不下雨白天下地晚上開。”範登高搔了搔頭暗自說:“天呀!金箍兒越收越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