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翊宸的氣息,比之七年前,陰沉了許多。
七年過去了,這個男人在至高的權力頂端浸淫了七年,當初便能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如今必定更加難以對付。
熙和垂著眼,一點一點將自己的仇恨藏起來,死死壓在內心深處。
她如同走在萬丈深淵之上,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熙和的身子開始微微發抖,她仿佛怕極了,濃烈的日頭曬得她頭暈眼花。
她晃了晃身子,小心翼翼地抬起眼來,卻又立即垂了下去。
濃密的睫毛像極了蝶翼,顫巍巍的,仿佛一不小心便會被驚得支離破碎。
洛翊宸定定地望著她,望著她如同小獸般易驚的眼睛,腦海中數不清的畫麵紛至遝來。
漫天花雨中,那個明媚的女子驀然回首,仿佛天地間所有的色彩都被她奪走,滿滿的裝進她的眼睛,又被她一不小心灑了出來。
那驚鴻一瞥,在他尚未發覺時,便帶走了他所有的靈魂。
記憶中,她總是笑得那樣天真爛漫,絕不該是眼前這般,滿心滿眼的驚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他的心抽痛起來,幾步走上前將熙和攬進懷中:“你……叫什麼名字?”
熙和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低呼一聲,她囁嚅著雙唇,半晌才小心道:“妾身……月氏疏影……臨……臨安人氏……”
臨安,東虞屬地。
洛翊宸低低呢喃一句“月氏”,眸中的神色更是柔和了幾分。
熙和卻怕得幾乎站立不穩,整個人都幾乎癱在洛翊宸身上。
淺淺的桃花香氣幽幽浮動,洛翊宸的神色越發溫柔,他慢慢地勾起唇角,伸手捏住熙和圓潤小巧的下頜,緩緩抬了起來。
“這個時節,臨安的桃花怕是已經開遍了原野吧。”
洛翊宸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熙和卻聽得眼睛一亮,飛快點了點頭:“嗯,每年這個時候,妾身家附近的桃花塢漫山遍野全是桃花,妾身最喜歡……”
她正說得興奮,卻好像猛然間想起什麼,硬生生止住了話頭,一雙迷蒙的大眼,慌亂得不停顫動。
“最喜歡什麼?”洛翊宸將她攬的更緊了些,眼中的笑意加深,語氣已然如同此時的暖陽,春風化雨般,柔得讓人心動。
“妾身……妾身最喜歡……采集桃花的蜜露,回去製成桃花羹……”
說著說著,熙和嬌羞一笑,再不肯說下去。那雙大大的眼睛不停地忽閃,想要看向洛翊宸,卻又總是剛剛抬起便又落回去。
人說最高級的美,便是美而不自知。當年的她便是如此,現在的她亦然。
洛翊宸望著熙和,心裏有什麼東西,脹得眼角酸澀難言:“既如此,愛妃便也做一盞桃花羹給朕如何?”
熙和眨了眨眼,有些恍惚。
記憶中,那個溫潤如玉般的男子,也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既如此,那公主也做一盞桃花羹給我如何?
一如此時,暖風拂過,暖香塢的桃花零落如雨。
熙和將一枚花瓣接在掌心,抬眼笑得明媚:“妾身領旨……”
她在笑著,那望向花瓣的眸子裏卻盡是蝕骨的冷然。
寧朝再次朝野轟動,竟又是因為惠帝的後宮。
惠帝後宮三千美人,終於冒出了一個正兒八經的妃子。
而這個妃子,卻是奴國東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落魄書生的女兒。
偌大的後宮,無數的樓閣殿宇。
傳言如同廊下的麻雀,忽扇著翅膀,飛遍後宮的每一個角落。
月氏疏影,寒酸怯懦,姿容鄙陋,卻因一盞桃花羹白日飛升,成了寧朝惠帝第一個正位妃嬪,封號熙妃。
這傳奇般的故事仿佛給後宮無數寂寥絕望的女人打了一針強心劑,可搬進重華宮的熙和卻冷淡得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她冷眼瞧著一件又一件昔日自己用慣了的物事陸續擺到熟悉的位置上,眼神冰冷陰暗,一絲光都透不進去。
過去的,終究追不回來。
洛翊宸,這些自欺欺人的把戲可曾騙得過你自己?
柔桑一躍成了一等宮女,歡喜得更是終日喋喋不休。
熙和並不怎麼搭理她,好在月美人的性子一向內斂,跟著伺候上來的幾個老人也沒覺出她與之前有什麼不同。
倒是新選上來的侍從慢慢觀察下來,很有些納罕。這熙妃不施脂粉,不愛珠釵,一個人窩在內殿,安靜的幾乎毫無存在感。
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女人,是如何傳奇般的飛上枝頭,成了如今大寧朝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