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親說:“那份結婚報告我沒寫好。”
“風裹著大雪,轉眼工夫掩蓋了陣地前的屍體。槍聲一停,風顯得更大,滿山都是嗚嗚的呼嘯。冰雪壓彎樹枝,在風裏搖擺。雪粒打在軍帽上,發出沙啦啦的響聲,把眼睛、臉頰打得生疼。從戰壕裏探頭向外看,大雪像白被單一樣把成堆的屍體蓋成鼓鼓囊囊的小丘。屍體上的腿從雪下翹出來,看他們的腳就知道哪是誌願軍,哪是美國兵。美國佬都穿著皮靴,誌願軍穿著麻底布鞋,鞋底磨穿了,腳掌從鞋幫裏露出來,說是穿著鞋,其實跟光腳差不多。”
當我想象父親在朝鮮戰場上的模樣時,我會想起那幅舉世聞名的格瓦拉頭像。二十多歲的父親,如格瓦拉一樣,頭戴奓開耳巴的棉軍帽,以深邃的目光眺望著前方。他懷抱蘇式衝鋒槍,胸前綴著中國人民誌願軍徽章。我無法想象父親像他自己講述的那樣英勇。他奔跑著,呼喊著,像猛虎一樣在槍林彈雨中撲向麥克阿瑟的精銳師團。
“中國士兵突然在大雪中出現,有的人腳上連鞋都沒穿,這令美軍士兵在零下四十度的氣溫中看上去簡直如一種幻覺。他們對美軍熾烈的火網毫不在意,第一批士兵倒下,第二批就跨過屍體前進,接著是第三批、第四批,其不怕死的精神仿佛是殉教者。”多少年後,從美國人寫的朝鮮戰爭回憶錄中讀到這段文字,我對父親的人生有了更深的了解,父親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也有了很大改變。沒法想象父親年輕時會那樣勇敢,曾經讓美國佬膽戰心寒。父親在朝鮮戰場榮獲的軍功章早已不知去向,不知是不想留給我們,還是不願勾起回憶。
“三天兩夜的時間裏,鬆穀峰十幾次丟失,又十幾次收複。敵人用的是飛機、坦克、大炮、美式武器,我們靠的是手榴彈。甩完了手榴彈,就撲上去和敵人肉搏,拚刺刀。抱著他們,掐他們的喉嚨,咬他們的耳朵,踢他們的腿襠……”
美國人怎能理解我們中國士兵呢?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們和他們有著完全不同的生死觀。美國佬把他們的生命看得比什麼都寶貴,而殺身成仁是東方人的人生境界。視死如歸,大義凜然,死會成就一個人的輝煌。即便如阿Q那樣渾渾噩噩的人,臨死還會說,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死有什麼好怕?
“大雪紛紛揚揚飄落,槍炮聲在山那邊轟響。敵人正組織新的進攻,下一輪戰鬥很快就會打響。看著陣地前的屍體和戰壕裏受傷的戰友,我不知道下一輪戰鬥會有什麼結果。敵人瘋狂轟炸鴨綠江大橋,轟炸我們的運輸補給線,糧食、彈藥越來越困難,同誌們已經兩天兩夜沒吃飯。陣地上已經沒有多少不帶傷的戰士,子彈也快打光了。山頭絕不能丟失,它是我們全殲美英精銳師團的布袋口。敵人也決不會放棄,這是他們逃出包圍圈的生命線。大家心裏都很明白,後續部隊上不來,活著完成任務的希望越來越渺茫。”
那是一場慘烈的戰鬥。最後這個一千多人的支隊隻剩下五個人。父親逃過了死亡,不幸成為5/1200中的一員。如果父親像他的戰友一樣在鬆穀峰壯烈犧牲,他就不必度過剩下的四十年歲月,使他的榮譽蒙上陰影,使自己的形象變得灰暗,親人們跟著受傷害。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想,可如果真是這樣,父親的人生肯定會更完美,懷念他的時候,我也會有更多的自豪感。
據他自己說,他的不死是因為赴朝作戰之前他收到了一封信。這封信把他五年的牽掛變為幸福的思念,使他所向無敵,不肯輕易倒下。
“那封信來得真湊巧。前一天接到命令,部隊正在整裝,第二天就要坐上悶罐車一路從廣西開往東北。部隊一走,也許這封信得幾個月才能轉到前方。看見她的筆跡,我的手激動得直打顫,半天拆不開信封。火車哐啷哐啷奔跑,車廂裏的光線忽明忽暗地閃動。我坐在車廂角落裏,湊著暗淡的光線,把那張信紙翻來覆去地讀,我把她隨信寄來的照片捧在手裏,舍不得放下。她穿著軍裝,戴著軍帽,軍帽下露出解放式短發,容光煥發,開朗健康,臉龐像太陽一樣光芒四射。她的頭發,她的額頭,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腮邊淺淺的酒渦……所有這一切都那樣熟悉,每片肌膚都叫人愛戀。
“開往邊境的日日夜夜,我躺在草墊上,回想我和她在西安小巷裏的時光,回想烽火店寨外那片糜子地,高坡上的李子樹……在李子樹下度過的中秋之夜。我不敢回想那個黎明,那片果園,那片低窪地裏的莊稼。不敢想起旗杆寨村外的土地廟,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那一個個場景使人有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
“我瞪著黑乎乎的車頂,車頂仿佛一張地圖,我沿著地圖,一點一點尋找她的位置,心裏默默和她說話。”
“敵人的又一次進攻被打退後,我靠在石頭壘起的工事上,心裏默默背誦我寫給她的回信,想象著她讀這些句子時的心情。……五年來為你擔了多少心,做了多少夢,知道你已成為革命戰士,和我走在同一條路上,高興、激動的心情真是無以言表。你給我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和你隻隔著一條江。你在江這邊往南走,我在江那邊向西去。也許咱倆曾在同一座村莊宿過營,在同一個鎮子吃過飯。……我就要開赴前線了,我帶著你的信和照片踏上異國的土地,為了保衛新中國,保衛我們的家園,去和美帝國主義戰鬥。聽到這個消息,你一定會為我高興、為我自豪吧?能參加這場戰鬥,我感到無比光榮。帶著你的愛投入戰鬥,我充滿了勇氣和信心。我一定會趕走美國鬼子,平安回來,早點和你見麵,咱們在慶祝勝利的日子裏舉辦婚禮。那是一場最有意義的婚禮!春如——我真想站在長白山上向全世界大喊,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們的愛情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愛情……
“在這封信裏,我沒說讓她等我,也沒說讓她祝福我。這些話幾年前我會說,可現在,我是一個共產黨員,一個中國人民誌願軍支隊教導員,小資產階級情調對兩個革命軍人不再合適。
“我撫摸著胸前的口袋,她的信和照片硬硬地摩擦著我的手掌。
“春如,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著回到你身邊?不知道我在信裏向你許下的諾言能不能兌現?如果我像我的戰友一樣,和敵人的屍體一起躺在異國的荒山上,埋在冰雪裏,組織上會把我犧牲的消息通知你。我的衣袋裏放著你的地址,那是我留下的惟一的親屬地址。
“我想用化悲痛為力量、繼承革命遺誌、打倒帝國主義反動派這些豪言壯語鼓勵她,可這些詞句讓我思念她的心情更強烈,讓我更想活著見到她。她為我受了那麼多折磨,為愛情付出了那麼多,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失望!我要活著回去,光明正大地和她結婚,讓她享受自由、解放的幸福!
“趁著槍炮停息的工夫,老餘和幾個戰友從我身邊爬出去,匍匐到敵人屍體跟前。他是我多年的戰友,和我一起打遍了半個中國。他把屍體上的槍支、子彈摘下來,掛在自己身上,然後動手去脫美國鬼子的皮靴。老餘的鞋早已沒了蹤影,他腳上纏的裹腿爛成了毛烘烘的碎布。他半歪身子,兩手抱著死屍腳上的皮靴使勁往下拽。一個聲音從樹林背後傳過來,像風一樣帶著呼哨。我大聲喊,老餘——炮彈!他猛一用勁,靴子終於到了他手裏。他抱著靴子,彎腰往回跑。炮彈轟隆轟隆落下,火光、濃煙激起一片雪霧。老餘在煙霧裏栽倒了。看不見他的人,隻看見他的腿飛起來,在空中拋出一個弧線,滾落到雪堆裏。
“我從工事後跳出去,抓著他的肩窩把他拖回來。
“他的身體少了一截,下半身血肉模糊。他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把皮靴舉起來說,拿去吧,我用不著它了。
“炮彈不歇不停地落下,我勾緊頭,把身體貼緊戰壕。在隆隆的炮聲中,天空響起了嗡嗡的聲音,不知有多少架飛機在頭頂俯衝,向陣地掃射,投彈。美國鬼子瘋了!他們真的瘋了!拿不下鬆穀峰,他們最精銳的師團就沒法逃出誌願軍的包圍圈,麥克阿瑟的三個師和英軍的一個師都會被殲滅。”
聽父親講述鬆穀峰戰役,我心裏回響起一支前蘇聯歌曲,“在那大雪紛飛迷霧的早晨,戰鬥正在殘酷地進行,我要勇敢為他包紮傷口,從那炮火中救他出來……”雖然前蘇聯已經不存在,她留下的許多歌曲俄羅斯的青年一代早已不知所以,可在中國,這些歌曲仍然被人喜愛,是卡拉OK歌舞廳裏常備的曲目。這些歌曲能在燈紅酒綠的世界裏以俄羅斯特有的悲愴,使人胸中湧出片刻豪情。
“師部小張帶著衛生員上來的時候,敵人的進攻還沒展開,我的神智還很清醒。他說,傷亡咋樣?我回頭看了看,大概還有七八個同誌。他說,撤吧。我說,我們的任務還沒完成,不能把陣地留給敵人!
“說完這句話,我什麼也不知道了。我覺得自己像一條被釣起的魚,在地上蹦了幾下就不動了。接著是更厲害的響聲,身下的山頭晃蕩著把我震醒。眼睛有點模糊,軍裝上衣開了花,綻出一片一片棉絮。我手摸上衣,護著左胸,心裏有點迷糊。”
在父親的幻覺裏,母親從風雪迷霧中出現。她俯下身,扳起他的頭,看著昏迷中的愛人,湊近他耳邊輕聲對他說,堅持住,馬昌!我在你身邊。
“一張臉俯下來,那張臉讓我想起口袋裏的照片。她彎下腰,把破爛的軍裝掀起來。我想對她說,信和照片都在這兒,可怎麼也張不開嘴。她手裏拿著鑷子在我肚皮上來回動作,把迸進肉裏的炮彈屑和石頭碴子一點一點夾出來,然後擦去血跡,攔腰纏上繃帶。我想說你藥箱裏還有多少繃帶?讓我一個人用了,同誌們咋辦?可那會兒需要繃帶的人已經沒幾個,我也沒力氣說話。
“老餘還在動彈,血從他殘缺的身子裏不停地往外流,他不讓包紮,也不讓別人抬他走,他說,給我留兩顆手榴彈就行了。
“狗日的美國佬!便宜你們了!小嶽瞪著山下,啐了一口唾沫。
“老餘垂著頭誰也不看,他臉色慘白,已經撐不了多久。大家連句告別話也沒跟他說就默默轉身向山下走,一直走進林子,才有人放聲大哭。”
像電影中出現過的鏡頭,她把父親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讓他的身體靠在自己身上,攙著他,踉踉蹌蹌從硝煙中走下山坡,鑽入樹林。
替父親包紮傷口的不是母親,而是一個叫劉英的衛生員。她在大雪紛飛迷霧的早晨,勇敢地為父親包紮傷口,從那炮火中救他出來。據我查閱的資料,父親帶著剩餘的五個人撤出鬆穀峰,是1950年12月24日,正是西方人的平安夜。這些年,聖誕節、平安夜已逐漸成為中國人的時髦節日,每年進入12月,商場、購物中心和各家飯店、餐廳都會掛上彩色燈串,打出誘人的廣告。一到24號黃昏,街上的霓虹燈格外鮮豔,迪廳、酒吧擁擠著成群結隊的少男少女,商家都會趁機大撈一把。
然而在1950年,中國還沒什麼人知道平安夜這個詞兒。按農曆二十四節氣,平安夜那天,是冬至過後第三天。在我們中原地帶,冬至一過,一年中最長的夜晚就過去了,白天一天天長起來,天一天天冷起來。地裏沒什麼活兒,文盛小叔躲在小屋裏,用了一天工夫,給我削了一把木刀。平安夜降臨的時候,我娘在灶前燒鍋,老五爺把牛拴進牛屋,在石槽裏撒上草料,潑上水,掂起拌槽棍啪啦啪啦攪和。我拿著木刀在庭院裏耍,小叔站在台階上咧嘴看著笑。娘叫我吃飯我也懶得理睬。娘埋怨小叔,你就不會教他點正經事兒?叫他耍刀?傷著碰著咋辦?她硬把我拉進屋。我坐在火盆邊,玩著木刀吃飯。娘把燙嘴的紅薯撈進我碗裏,用筷子夾起來,放在嘴邊吹。柴末在火盆裏燃燒,青煙繚繞,嗆得我直想流淚。我不知道在地球那一麵,家家戶戶點亮了聖誕樹上的彩燈,大人和孩子圍聚在壁爐前,情人們在酒吧裏唱歌跳舞。我不知道父親的消息,不知道在遙遠的北方,父親和他的戰友又冷又餓,冒著零下四十多度的嚴寒,正在翻越朝鮮北部的一座大山。父親拄著棍子,帶著傷痛,行走在異國的崇山峻嶺中。師部的小張帶他們走了一陣,不是碰上敵人,就是踢到屍體,他們隻好選擇偏僻小道,避開混亂的軍隊。
走著走著,幾個人迷路了,不知道自己的部隊究竟在哪兒。沒有地圖,沒有向導,他們走一陣,用手摸摸路邊的大樹。
“樹皮皴裂厲害的一麵就是北方,是朝向祖國的方向。”
“翻過山頭,小嶽摔倒了。小張去攙他,拉了幾次拉不起來,自己也被墜倒在雪地上,坐在那兒大口大口喘氣。風很大,雪也很大,劉英鬆開我的胳膊,彎腰湊近他,嘴裏叫著小嶽小嶽,用巴掌拍他的臉。無論她怎樣拍打,小嶽還是耷拉著頭沒有反應。她拿手在他鼻子上試,伸出手指在他脖頸上壓了一陣,站起來說,走吧,別管他了。
“我手裏拄著棍站在那兒,胸口憋悶,頭疼得要炸,像喝醉了酒。眼前朦朦朧朧,好像一閉眼就能睡著。我真想躺下不走了。管它風啊雪的,反正人死起來很容易,眨眼工夫就完了。
“可我是個共產黨員,真要倒下去,可不能像小嶽那樣無聲無息。我撐起精神在口袋裏摸索,摸了半天,口袋裏什麼也沒有,隻有一支鋼筆。”
父親手裏攥著那支鋼筆。他並不是存心要演電影。——這樣的場麵我在電影裏看過很多。這是共產黨員犧牲前的經典場麵。英雄中彈後不能馬上死去,他要掙紮著掏出一件東西,交給身邊的同誌,喘息著說,這是我的黨費。然後才可以把頭一垂,安心地去見馬克思。
父親說,“那會兒我張大口喘不上氣,覺得自己真要死了。”一個共產黨員覺得自己要死,彌留之際當然首先要想到組織,想到黨。如果父親真的這樣做了,他的檔案裏肯定會增添光輝的一筆。然而,當他的手從口袋裏拿出來,攥著那支筆——那是他到開封讀書時我老爺給他買的,想要說“這是我的黨費”的時候,他又摸到了前胸口袋裏的照片。刹那間,他的黨性受到了考驗。他不能把信和照片遺留在異國的深山裏,隨著他的屍體一起腐爛。
劉英的目光讓他變得軟弱,他說話的聲音也顯得低沉。
“……叫我留在這兒,和小嶽……躺在一起算了。
“她從地上抓起一把雪在我臉上揉搓,教、導、員!你清醒清醒,趕快走!咱們不能在這兒停留,停下來你就會像小嶽一樣!
“劉英不容分說攙著我往前走。拐過山坡,她停住腳步說,教導員,那兒有條公路。
“天亮了,風雪也小了。我瞪大眼睛向下望。離我們不遠,山坡下真的現出一條公路。風把雪裹在崖坡邊,有些地段埋在雪裏,有些地段露出光光的路麵。
“一下公路,小張就彎下腰朝地上看,臉上浮出一種奇怪的表情。
“大家都彎下腰看著腳下,一個個眼睛放光,好像發現了寶物。
“風吹著雪粒從公路上掠過,雪霧卷起,地麵上露出一堆一堆暗黃色的東西。
“小張蹲下去。其他人也蹲下去。我倚著手裏的棍,盡量把身體彎低,盯著地麵。
“劉英從急救箱裏拿出小刀,把地上的馬糞蛋從冰淩下剝出來,一點一點切開。
“馬糞裏的豆子泡漲了,大麥有點發黑,穀草變成細碎的草渣,顏色倒還新鮮。
“就著冰雪,把馬糞裏的豌豆、大麥吃掉,我心裏好受多了,覺得不會死了。其他幾位同誌也都有了精神。”
父親對部隊的軍馬一直懷著感恩之情。如果誌願軍像美國佬一樣使用汽車、摩托,不用騾馬拉炮車、運彈藥,公路上就不會有那些寶貝蛋。沒有那些寶貝蛋,鬆穀峰撤下來的五勇士就會葬身於異國的深山,我這一生也就見不到父親了。我很想問父親,那些豌豆、大麥吃起來味道如何?可一直沒敢問。在我童年的記憶裏,豌豆、大麥和鄉下人的生命聯係最緊密。在我的故鄉,春天總是很漫長。過罷春節,村莊裏不少人家的糧囤裏已經沒什麼東西。麥苗一點一點長大,慢慢伸長葉子,拔節抽穗,缺糧人家連照見人影的黑麵糊粥也難得喝到,大路上、碼頭邊、街市裏,遊蕩著討飯的人,他們像我讀過的一位詩人在詩裏寫的那樣,“在北方,乞丐伸著永不縮回的手”。那時,人們就看著豌豆和大麥。隻要豌豆結莢,大麥黃梢,饑餓的人們就熬過了春荒,不至於餓死。豌豆和大麥,既是牲口的食料,也是窮人度春荒的救命糧。我從沒想到過,它們經過騾馬的腸胃加工之後不僅拯救了我父親和他的戰友們的生命,還意外地救活了一個美國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