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正道滄桑(1 / 3)

最初的鬥爭為了抱負,其後的鬥爭為了利益,接下來的鬥爭是為了榮譽,而最後的鬥爭卻根本不知道為了什麼。牛僧孺的一生雖然深陷於政治鬥爭當中,但他向來都是見招拆招,化解對方的攻擊於無形。而他的政敵李德裕則向來咄咄逼人,總是先人一步出招製敵,二人就這樣一來一回地較量著。如果牛僧孺是李德裕,他們之間的鬥爭可能一戰就已經分出勝負;如果李德裕是牛僧孺,他們之間的鬥爭很可能會延續到身後之人,但牛僧孺就是牛僧孺,李德裕就是李德裕,因而他們才用自己的人生譜寫了一台完整的大戲。

風波

就在牛僧孺準備定居洛陽頤養天年的時候,京城長安忽然出現一本名為《周秦行紀》的傳奇,內容當中多有反叛之言,其署名正是牛僧孺。此時雖然有明顯的栽贓嫁禍痕跡,但是文宗皇帝卻不得不做出回應,他派遣禦史台徹查此事,最終發現《周秦行紀》乃是韋瓘托名牛僧孺而作。至於這個韋瓘,乃是李德裕的門人,包括此前的《牛羊日曆》,都是出自他的手。當時,李德裕在淮南節度使任上,韋瓘對牛僧孺發起輿論攻擊,雖然是他的拿手好戲,但也是無心之為,並未想過對牛僧孺形成實質性打擊。不過,這件事卻給牛僧孺提了醒,經過“《周秦行紀》案”之後,他開始閉門謝客,並且竭力表現出與世無爭的姿態。

白居易的作品中曾經對牛僧孺這段時間的生活有所記載,說他每天除了辦理公事,大部分時間都在自己的院落中觀賞奇石嘉木。應該說,牛僧孺對於黨爭是極為厭惡的,他之所以一再拒絕出仕,這顯然是最重要的原因。在洛陽宴請賓客,他也完全是出於消磨時光,即便出於政治目的有所行動,也大多出於自保。當“《周秦行紀》案”發生後,牛僧孺隻能進一步收斂自己的鋒芒,連宴請賓客的次數和數量都要嚴格控製了。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牛僧孺才每天對著滿園的奇石嘉木暗自惆悵,由此也不難看出,這個時候的牛僧孺已經無心爭強好勝,隻想安安穩穩地度過餘下人生。

然而,一心圖強的文宗皇帝已經沒人可以信任,每天圍在他身邊的人,不是有能力而沒有忠心,就是有忠心而沒有能力。在這種情況下,雖然牛僧孺一再搪塞,文宗皇帝還是執意讓他出山。牛僧孺見文宗皇帝如此,也隻好勉強入朝為官,旋即被拜為左仆射,也就是第一宰相。可惜的是,此時的文宗皇帝都沒有什麼實權,他所封的宰相有多大權力,也就可想而知了。因此,牛僧孺根本不被這個名義宰相的頭銜所動,到達長安之後,他雖然接受了左仆射的任命,但是在入宮謝過文宗皇帝後,便不再入朝了。文宗皇帝派人到牛僧孺住處去請,得到的回複是牛僧孺足疾很嚴重,已經無法自主行動了,因此才閉門不出。

事實上,文宗皇帝心中很清楚,牛僧孺之所以不來上朝,是因為他已經無心政事,確切地說是無力改變眼下的政治局麵。當時,宦官專政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他們甚至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廢立皇帝。而牛李兩黨卻仍然鬥得死去活來,宦官集團也樂得坐山觀虎鬥,分別支持兩派明爭暗鬥。牛僧孺雖然名義上是牛黨的領袖,但是他對於牛黨的製約能力卻十分有限,真正的牛黨大佬乃是一心想要鬥垮李黨的李宗閔。牛僧孺不想趟這渾水,牛李兩黨還可以保持均衡態勢,基本上隻是一些小打小鬧。一旦牛僧孺加入戰團,最終會引發什麼樣的動蕩難以預料,而這顯然是宦官集團想要看到的局麵。就算牛李兩黨冰釋前嫌,聯手對付宦官集團,也無異於蚍蜉撼樹,何況牛李兩黨積怨太深,這種局麵的出現基本沒有可能。

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卻容不得牛僧孺繼續逃避事實。當時,文宗皇帝雖然已經前有群臣黨爭之憂,後有宦官專政之愁,但上天還是為他降下了新一重的災禍,即後宮嬪妃失和。具體來說,太子的生母王德妃失寵,得寵的楊賢妃想要鞏固自己的地位,因而在逼死了王德妃之後,開始打太子的主意。而太子又屬實不爭氣,每天四處遊蕩嬉戲,身邊也因此聚集了一群小人。在這種情況下,文宗皇帝終於抵不住楊賢妃的枕邊風,召集群臣商議廢掉太子。眾所周知,太子乃是重要的國本之一,身後隱藏著無數政治勢力,如果廢掉他必定引發時局動蕩。因此,牛僧孺立即應召入宮,堅決反對廢掉太子,最終如願。但是楊賢妃取得了宦官集團的支持,太子最終還是未能免於一死,文宗皇帝痛心疾首,牛僧孺也隻能從旁安慰。

雖然失去了太子,文宗皇帝卻得以讓牛僧孺出山,因而想讓他出任禦史大夫。這一官職雖然品階低於左仆射,但實權卻高於左仆射,也算是明降暗升了。本來,牛僧孺出於安慰文宗皇帝考量,已經答應出任這一職務,但是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宰相鄭覃是李黨的領袖之一,對此堅決予以反對,文宗皇帝隻好作罷。不過,這個時候的文宗皇帝經過一番明暗運作,已經把另外一位心腹大臣李石扶持為宰相,因而盡管牛僧孺未能被他推上禦史大夫的位置,李石還是讓他感到安慰。不過,李石也知道自己無力回天,在宦官仇士良的發難之下,主動請求出任荊南節度使去了,文宗皇帝隻好再次把希望寄托到牛僧孺身上。

恰逢這個時候,湖北忽然發生百年一遇的水災,急需一位有威望和有能力的重臣前去賑濟災民,牛僧孺便主動請命。文宗皇帝希望他留在自己身邊,因而並不願答應,但是禁不住牛僧孺一再請求,終於還是答應了他。為示恩寵,文宗皇帝任命他為檢校司空、兼同平章事、向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同時加食邑三千戶,賞賜金銀器物數不勝數。即便如此,在牛僧孺即將赴任之時,文宗皇帝還是突然改變了注意,想要收回成命,把牛僧孺留下來。牛僧孺堅定地予以回絕,文宗皇帝才不得已放他出朝,同時又賞賜了他許多更高規格的器物。

在襄州刺史任上,牛僧孺同樣注意網羅賢才,先後辟用劉蕡、韓昶(韓愈之子)、盧公則和盧簡求為幕僚。當然,牛僧孺此行既然是為了賑災,自然也要在這方麵做足文章。為了幫助災民度過最艱難的時期,牛僧孺一不向朝廷要糧,二不向周邊未受災的地區借糧,而是開發了當地可以食用的大批作物。比如最主要的山竹,在災情最嚴重的六月剛好成熟,牛僧孺派兵保護山竹產區,按照計劃向災民供應糧食,成功度過了最艱難的階段。不過,但凡天災出現總會伴隨人禍,除了一些囤積大批糧食的地主,還有不法商人從其他地區運來糧食,都對災區人民高價出售。對此,牛僧孺用優惠政策從地主和商人手中換來了大批糧食,發放下去之後自然也讓災情大為緩解。

當然,作為一代政治家,牛僧孺在襄州刺史任上的目標不僅限於撫平災情,對於當地的災後治理同樣政績顯著。史料記載,牛僧孺在襄州“均稅賦,抑豪強,頗有政績”。需要說明的是,牛僧孺在襄州所推行的改革,無疑會侵犯大地主和大商人的利益。但是據史料記載,這些人對於牛僧孺的改革無比心悅誠服,不但沒有阻撓,還幫著他貫徹落實。這就不得不說到牛僧孺的政治藝術,他一不用錢,二不用強,而是利用手中僅有的“政策”做籌碼,可謂真正做到了以德服人。比如對大地主,牛僧孺允許他們在豐年少繳納稅賦,或者允許他們多繳稅而免除徭役、差役和兵役等;而對於大商人,牛僧孺則向他們暫時開放一些政府專營的商品,其中主要包括食鹽,這些措施在當時都具有非常先進和重要的曆史意義。

再沉浮

唐開成五年(840),文宗皇帝駕崩,皇弟李炎被仇士良和魚弘誌等宦官推上皇位,是為唐武宗。武宗皇帝身形偉岸,性情豪爽,很有英主之風。不論是對待朝臣,還是對待藩鎮,或者對待外族,武宗皇帝都敢於擺出強勢姿態。這與一向作風硬朗的李德裕不謀而合,因此在武宗皇帝繼位之後,對於李德裕的器重日益加深,李黨也因此勢力大漲。令人欣慰的是,武宗皇帝不僅勇武,並且不乏謀略。他雖然倚重李德裕,卻也知道不能讓他一支獨大,必須對其予以牽製,而牽製他的最佳人選無疑正是牛僧孺。因此,就在李德裕拜相不久之後,牛僧孺被武宗皇帝強令調回朝廷,同時任命他為太子少保,隨後又升為太子太保。

對於這一人事安排,足以看出武宗皇帝的睿智。簡單來說,武宗皇帝想要重用李德裕,就必須給他實權,但是為了防止他坐大,又必須予以牽製。在選定牛僧孺之後,武宗皇帝一方麵要保障他對李德裕形成牽製,一方麵又要避免讓李德裕掣肘。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牛僧孺居於朝廷,但隻是掛有虛職。如果事情僅僅如此,隻能說明武宗皇帝不過爾爾,因為同樣的人事安排文宗皇帝也曾做過,可惜根本無法阻止牛李黨爭的持續惡化。至於武宗皇帝的人事安排,關鍵一點在於他讓牛僧孺擔任的“太子太師”一職。簡單來說,這雖然是一個虛職,卻是太子的老師,是負責教導太子學習的,當然也會讓牛僧孺和太子組成政治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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