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七
全省救災工作總結表彰大會是分片區開的。城門鎮所在的縣城劇院是一個分會場。
秦友三和何為到得早,會場上還很空,許多人還在路上。
幾天前鎮上已經開了總結歡送會。照例辦了送行酒席,秦友三也照例沒有上桌,同何為仍回了石埠村。連著幾天,他們那間屋子都擠滿了人。兩個多月的日子,過起來就好象是兩個時辰。眾人念起秦友三和何為初來時受的冷落以及後來為石埠村村民吃的苦,唏噓不己。卻不曉得該怎樣表白,隻一股勁往他們這裏送東西:雞、蛋、醃肉、水酒、鱉,甚至薯幹、鹹菜、豆腐乳。秦友三並不推辭,一一收下。事先已經請何為作了記錄。臨行前的那個夜晚,秦友三向一屋子人請求說:
“”今天就算告別了。明天你們千萬莫再送。我怕我經不得那樣的場麵。”
眾人噙著眼淚,說:
“我們聽秦老師的。”
第二天天剛亮,秦友三就叫醒何為和昨天從省城來接他們的單位司機(他擠在何為床上)上路了。他們除了身上的衣服,把自己帶來的所有行李,跟石埠村村民這些時送的東西,都留在了屋裏。
穀場和倉庫在村盤子的外圍,離村盤子隔著一片水田。村盤子還模糊著,寂然無聲。汽車的發動聲引起了那邊的幾聲狗叫,就再沒有動靜了。車子上路以後,司機說:
“這裏的人還真是實在,說不送就真的不送了。昨天夜裏還那樣難舍難分,要死要活的呢。”
何為說:
“他們是怕秦老師難過,吃不消。”
司機也就不再說什麼。
因為鎮上已經歡送過了,再說鎮上要參加會的頭頭腦腦,還有鄭科小程他們已經住在縣城裏了,秦友三他們也就沒有在鎮上停留,直接到了縣城。
何為很快就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頭。他發現觀眾廳的前排安排了受表彰的先進單位代表和個人的席位,但自從宋財火那次向他們講了鎮黨委的決定,直到現在也沒有人正式跟他們聯係,通知他們獲得了什麼榮譽。後來他看見鄭科和小程胸口上帶著一大朵紅花坐到前排去了,就對秦友三說:
“好象沒有我們什麼戲。”
秦友三說:
“等等看。或許具體辦事的人沒有找到我們。”
何為馬上站起來:
“我去找他們。”
秦友三一把扯住:
“莫去。有,跑不掉的。沒有,去了又怎樣?莫非去討?”
秦友三聽見自己的心騰騰地跳起來。他曉得,事情發生了變化。本來,這種例行的表彰,主持者並不是要求太高的,反正是一種名義上的鼓勵,多多益善。隻要不犯什麼大原則,有人提,都會榜上有名的。上了榜又拿下來,不會沒有緣故。
大會宣讀的表彰名單裏,果然沒有省作協的秦友三和何為。
何為恨恨地說:
“肯定是那兩個流氓做的鬼。”
何為懷疑鄭科和小程在背後壞他們是有根據的。
秦友三討到那筆錢,在城門鎮引起轟動。他們眼紅得要命,覺得是秦友三抹了他們的麵子,故意貶低他們。四處揚言要盯住這筆錢的開支,說這筆錢來路不正,去路肯定也正不了。此外還有更惡毒的話,說秦友三暗中支持石埠村的人聚集上訪。當時他們兩個風頭正勁。工作組還沒有結束,單位就已經決定,主要根據他們在救災工作中的表現,鄭科跳過正科提為縣國稅局副局長;小程接替鄭科空出的職位提為科長(也跳過了副科),小程還同時入了黨。這些消息何為聽了很不屑,說:“這樣的人入黨當官是好事,可以純潔群眾隊伍。”
“黑了天了!”
何為罵道。想想,鄭科和小程轉眼就是陌路人,這輩子再跟他們八竿子打不到邊,就轉而埋怨秦友三:
“那筆錢,確是不該那樣用的。”
從那筆錢裏支付宋財火一夥人收的電費和羅光明的吃喝費,何為當時就很有意見,說秦友三是助長腐敗,縱容惡人作惡。講是怕幹部群眾對立鬧事,其實就是不辨是非,明哲保身,還是自私。
秦友三低頭聽著,好久才說:
“小何你是對的。但你我能力有限,安邦定國,除暴安良的事,哪裏是你我做得了的。非不欲為,是不能為啊。這回下鄉救災,算是社會放了一點責任在你我肩上。我們能讓這一個村盤子破財消災,得享平安,就是萬幸的了。夫複何求啊。再說了,莫看宋鎮長他們好象很不象話的,他們其實也不易啊。這個縣連城門鎮在內的好多鄉鎮,幹部們有半年沒有拿到全工資了。他們也有家小的,日子怎樣過?書記、鎮長還有七站八所供養,其他幹部呢?心術不正的,難免就打餿主意,窮刮地皮。在一個貧瘠地方,又有多少地皮好刮?宋鎮長他們私人集資辦電站,還不為的是給自己日後的日子留條後路。講起來,宋鎮長還算仁義的,曉得關心幹部。鎮上一請客,他就把幹部都叫攏。一個當頭的,能有這點體恤悲憫的心腸就該當說是相當可以了。還有羅光明他們,白吃白喝,一抹嘴走人,說起來是難聽。但比起城裏那些隻操心三脂太高的官員,他們風裏來,雨裏去,天天滾在泥水裏,連這點好處都沒有,心裏能平衡麼。我能把他們怎樣呢?若是有人舉報,我是認賬的,是違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