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上了年紀的婦女估計是虔誠的教徒,滿臉同情地靠近前去不斷詢問:“你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助的嗎?”這使他更火了,從喉嚨底吼了一聲,隻顧狠命地拉扯褲子,把褲子的一個口袋底子給拉扯了下來。這時有一群同樣喝醉酒的年輕人上前圍住了他,嘲笑他的酒量,猜測他的職業,他幾次想站起身來把他們趕走,但每次都重重地絆倒。
這條路上本來就很擁擠,他這麼一鬧幾乎堵塞了人流,於是很快,有七位警察把他圍住了,五位男警察,兩位女警察。男警察七手八腳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隻聽一位女警察在說:“你怎麼可以在大街上脫褲子?你看有多少人在看你!”
這話使他惱羞成怒,向著女警察一揚手:“誰叫你們女人看了!”但畢竟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動作,這手揚到了女警察的肩膀。
“好啊你還動手!”女警察正想找理由把他架走,這次順勢抓住了他的手,隻輕輕一扭,就反到了背後。別的警察合力一抬,就把這位隻穿三角內褲、又拖著纏腳長褲的體麵男子抬走了。男女警察都在笑,因為他們知道他隻是喝醉在啤酒節上,與品質無涉,甚至也未必是酒鬼。
正在這時,一輛鳴著警笛的救護車戛然停下,跳下幾位白衣醫生,去抬另外兩位醉臥在街心的壯漢,和一位因喝多了而哭泣不止的女郎。
我突然發現,腳邊有一副眼鏡,是剛才教授模樣的脫褲男子丟下的,便連忙撿起來去追那群抬著他的警察。我想,如果他真是教授,明天還要上課,沒有眼鏡挺麻煩。
“喂——”我終於追上了他們,正要向警察遞上眼鏡,但猶豫了。因為這支抬醉漢的警察隊伍此刻已被更多的醉漢簇擁著,那些醉漢正興高采烈地向警察遞上一杯杯啤酒和別的吃食,像是在慰問辛勞,警察們又好氣又好笑地一一擋回、推開。我如果在這種熱鬧中擠進去遞上一副眼鏡,在一片嘈雜聲中又說不清話,結果會是怎樣?
沒準兒警察會說:“這個東方人醉得離譜,居然送給我一副眼鏡!”
我隻能向警察說明我沒醉,但“我沒醉”恰恰是醉漢的口頭禪。
於是明白,在這裏,不存在醉和沒醉的界限。啤酒節的最高魅力,是讓沒醉的人有口難辯。
那就幹脆取消自我表白,我快速地把眼鏡塞在一位警察手上,指了指被抬的醉漢,說聲“他的”,便轉身離開。
也許,惟一能表示我清醒的,是簡單和幹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