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邏輯(2 / 2)

我說,還是受了一種公共行為規則的製約。這種規則不照顧各種具體的例外,隻有無條件服從才能生效。

他說,規則後麵有一個嚴密的邏輯,足以把一切例外全部抵消。

我請他把那種嚴密的邏輯演繹一下,他就順勢推衍了以下幾點——

一、據統計,城市的街道穿行者中,受交通事故傷害最大的群落,是孩子;

二、孩子們承受著太多來自成人的行為規範教育,但試驗證明,最有效的教育來自他們的自身觀察;

三、據統計,孩子觀察世界的一個重要地點,是自家的窗口。因此,當你四顧無人無車,放心穿越紅燈的時候,根本無法保證路邊排排高樓的無數窗口,沒有孩子在觀看;

四、於是你進入了一個邏輯悖論:當你安全地穿越了紅燈,等於給孩子們上了一課,內容是穿越紅燈無危險。隻有當你遭受傷亡的時候才能給孩子們正確的教育,但你又不願意為這樣的教育支付如此慘重的代價;

五、麵對這樣的悖論,惟一正確的方法是放棄穿越,既不讓孩子們看到穿越的安全,也不讓孩子們看到穿越的危險,一見紅燈就立即停步,讓孩子們看到一種無須別人監督的生命規範。

這番推衍,雖是從孩子的角度,卻是嚴絲合縫,很難辯駁。

我想,僅從上述金融規則和交通規則兩端,已大致可以說明現代的“都市邏輯”是怎麼一回事了。

這些小事讓人不能不深深感念啟蒙運動。康德說,歐洲啟蒙運動的巨大功效,是讓理性滲透到一切日常生活中。

可惜,中國文化人接受西方文明,包括啟蒙運動在內,總是停留在一些又大又遠的概念上,很少與日常生活連接起來。結果,他們所傳播的理性原則往往空洞幹澀,無益於具體生活,也無法受到生活的檢驗;同時,他們自己所過的生活又往往失去理性控製,甚至非常不合邏輯。例如目前中國社會中傳播謠言最起勁的居然是文化人群落,便很有諷刺意味。

其實我們生活中有太多的集體行為需要疏通邏輯,有太多的行業性邏輯需要獲得整體協調,這本是文化人應該站立的崗位,然而奇怪的是不少文化人不喜歡做這些事情,也不希望別人來做,反而樂於在一些最不合乎邏輯的情緒中異想天開。

在過去漫長的曆史上很少有機會讓文化人來參與都市邏輯的構建,也許那時的曆史不在乎都市,也許那時的都市不在乎邏輯,也許那時的邏輯不在乎文化。這種情景所產生的惡性成果,現在由都市、文化和文化人共同來承擔,因為它們都發生了背離自身邏輯的異化。現在一切都在麵臨大轉型,情形是否會好一點?

在我的幻想中,最好的情形是,在剛剛從大學畢業的年輕學人中,居然有幾個不去忙著學習“語言暴力”,物色攻擊對象,而是靜下心來,細細研究國際間和我國曆史上的文明行為規範,對照現實社會的反麵例證,寫出一本本諸如《行為理由》、《必要禁忌》、《都市契約》這樣的書來。

當然這隻是幻想,更大的可能是很多人一再想進入這個過程又一再被消解,因為消解的力量沉積已深,無處不在,要幹擾幾個邏輯程序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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