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真相(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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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斯特丹說得上是一個色彩之都。

鮮花出口數量全世界第一,又擁有最會擺弄色彩的倫勃朗和梵高。如果再加上櫥窗裏赤裸裸站立的各種色情女郎,太讓人眼花繚亂了。

但是,色彩似乎永遠會帶來麻煩。它會鼓勵混亂、引誘騷擾嗎?也許。

我們到阿姆斯特丹之後立即分兩組拍攝街景,兩輛車停在不同的停車場。一小時後傳來消息,一輛被砸,一輛被撬。我的一台新買的數碼相機,以及隨隊記者的兩台手提電腦均不翼而飛。我從希臘開始拍攝的照片,全都貯存在那台數碼相機裏,這下算是全完了。

停車場是收了管理費的,卻說這樣的事情他們管不著。其實兩個停車場都不大,裏邊發生的任何事都能一眼看到。

到達才一小時就已經這樣,這個平靜的下馬威使我們對這個色彩之都納悶起來。

到處都在修路,又是陰雨綿綿,幾個肥胖的黑人在小街中狂奔亂叫,似極度興奮又似極度憤怒;

吸食大麻的蒼白青年坐在露天木階上手足無措,獨自傻笑;

木階下麵是河道,有不少船停泊,又有一大堆廢棄的腳踏車在水裏浸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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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色彩本身,阿姆斯特丹也產生過很大的混亂,現在好像是為這種混亂後悔了,但又有點遮遮蓋蓋。

我是說倫勃朗在這裏的遭遇。

在西方大畫家中,平生境遇最悲慘的恰恰正是兩個荷蘭人,倫勃朗和梵高。但梵高在阿姆斯特丹的時間不長,境遇中又有較多的時代因素和個人因素,暫且不論;而倫勃朗碰到的實在是一件群體性的審美冤案,而且與這座城市密切相關,在我看來,有點不可原諒。

這件事,略知西方美術史的人都不陌生。但我站在阿姆斯特丹的倫勃朗故居前,忍不住還想複述幾句。

事情發生在一六四二年,倫勃朗三十六歲。這件事給畫家的後半生全然蒙上了陰影,直到他六十三歲去世還沒有平反昭雪。這件事幾乎中斷了他靠藝術創作來維持生計的正常生活,窮困潦倒,去世時隻夠花費一個乞丐的喪葬費用。因此,這不是一個階段性的厄運,而是通貫一代藝術大師終身的嚴重事件。今天的阿姆斯特丹不應該輕描淡寫。

那年有十六個保安射手湊錢請倫勃朗畫群像,倫勃朗覺得要把這麼多人安排在一幅畫中非常困難,隻能設計一個情景。按照他們的身份,倫勃朗設計的情景是:似乎接到了報警,他們準備出發去查看,隊長在交代任務,有人在擦槍筒,有人在扛旗幟,周圍又有一些孩子在看熱鬧。

這幅畫,就是人類藝術史上的無價珍品《夜巡》。任何一本哪怕是最簡單的世界美術史,都不可能把它漏掉;任何一位哪怕是對美術未必摯愛的外國遊客,也要千方百計擠到博物館裏看上它一眼。

但在當時,這幅畫遇上了真正的麻煩。那十六個保安射手認為沒有把他們的地位擺平均,明暗、大小都不同,不僅拒絕接受,而且上訴法庭,鬧得紛紛揚揚。

整個阿姆斯特丹不知有多少市民來看了這幅作品,看了都咧嘴大笑。這笑聲不是來自藝術判斷,而是來自對他人遭殃的興奮。這笑聲又有傳染性,笑的人越來越多,人們似乎要用笑來劃清自己與這幅作品的界線,來洗清它給全城帶來的恥辱。

最讓後人驚訝不已的是那些藝術評論家和作家。照理他們不至於全然感受不到這幅作品的藝術光輝,他們也有資格對愚昧無知的保安射手和廣大市民說幾句開導話,稍稍給無端陷於重圍的倫勃朗解點圍,但他們誰也沒有這樣做。他們站在這幅作品前頻頻搖頭,顯得那麼深刻。市民們看到他們搖頭,就笑得更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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