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做朱秀雲的思想工作,對楊堅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
剛剛來到這個單位時,他對小朱沒有什麼好感。那時候,朱秀雲終天把時間花在打扮上,顯得很刺眼。特別是那麼年輕輕的,不好好工作、學習,卻去談情說愛,尤其使楊堅反感。當時,他還聽人家說,小朱正和梁君好。為什麼他們兩人會要好?好到什麼地步?楊堅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對打聽這種青年男女相愛的事,或在茶餘飯後把這種事當做談話資料,是楊堅一向所深惡痛絕的,他把這種無聊的扯淡,看做是浪費生命。
楊堅生性靦腆,不善於和女性交往,言談行止,感到拘謹得很,因此,在學校時,他對那些女同學,除工作和學習需要打打交道外,很少談上一句話。
走向生活後,這種習慣還沒有改掉,他對單位裏的女同誌,還保持著遠距離交往。當時,有不少好心的同誌,要給他介紹對象,他也都婉言拒絕了。他覺得自己思想上、業務上,都還差得很遠,趁年輕,在生活中好好提高一下,過早地談情說愛,會影響自己的進步。因此,他從不有意識地去接近一個女同誌,就連跟女文書朱秀雲,接觸也不多,如果因公打交道,那也是公事公辦,很少扯什麼與工作無關的閑話。
但是,生活卻常常強迫人改變自己的一些習慣。自從他當選上團總支的宣傳委員後,便需要強迫自己作某些改變了。既然當了團的幹部,就得多聯係青年群眾,也就是說,不能隻限於跟男同誌接近了。朱秀雲這個女青年,先前申請入團,是那麼積極熱情,後來卻逐漸冷淡下來了。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他不得不去摸清她的思想的根了。
朱秀雲本是當地一個小城市的姑娘,初中畢業後,因向往祖國轟轟烈烈的工業建設崗位,就參加到這個新的大型工廠的建設隊伍中來了。最初,小姑娘表現很好,工作上給什麼幹什麼,踏踏實實,生活上也還算樸素,業餘時間上夜校學習高中課程,思想上還要求進步,缺點就是有點愛麵子,有時還表現出一點虛榮心,學點時髦。年輕姑娘嘛,正處在愛美的年齡,有點小毛病,也常常為人們所忽略。那時,小朱還是文娛活動積極分子,每當逢年過節,在單位舉辦的文藝晚會上,不是唱就是跳,那清脆的歌聲,健康的舞姿,為晚會增加不少聲色。因此,大家都很喜歡她,根據上屆團總支的意見,小朱作為發展對象來培養,一旦家庭情況、社會關係搞清楚,就吸收她入團。
但是,就在那前一年,梁君大學畢業分配到這裏來了。梁君的到來,大大改變了朱秀雲的生活麵貌。因為這位大學畢業生,對車間女文書幾乎是一見傾心;傾心之後,就奮起追求。多少個不眠之夜,朱秀雲躺在床上,回味著梁君對她的那些甜蜜的表白。十八歲的少女,第一次被愛情的柔絲纏繞住了。她在工作之餘,不得不嘔心瀝血地給梁君寫回信,夜校的課程,也被頻繁的約會代替了。
有一天,小朱對自己所崇拜的愛人說:“老梁,你幫助我補習功課吧,我快跟不上班了!”
“算了吧!”梁君無所謂地說,“跟不上班退學算了。”
“我文化太低了,不上學怎麼行?”朱秀雲對梁君的態度有些不解。
梁君平靜而又肯定地說:“別去傷那個腦筋了!對於女人來說,最重要的是懂得怎樣生活,而不是會解幾個數學方程式,或明白什麼是歐姆定律。”
“你所說的生活是指什麼呢?”天真的姑娘,還很難領會這位大學生話裏的含義。
“生活就是生活。”梁君說,“具體地說,就是愛情和藝術的兩位一體!”
多麼深奧的思想!到底是大學畢業生,看法就是不平常。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一定很有趣,又是愛情,又是藝術……但是,這麼年輕,不上夜校學習,總有點不對勁……
“如果有空,找幾本好小說看好了!”梁君看小朱還舍不得退學,就又提出新建議。不久,一些歐洲古典小說,便湧到小朱的床頭了,什麼《 紅與黑 》、《 傲慢與偏見 》、《 俊友 》……書中的女主人公的命運,迷住了她,哪裏還有心去上夜校?後來,終於退了學。
使朱秀雲感到敬仰的是,梁君還有一個“遠大的理想”。
“人不能沒有理想,”有一次梁君對小朱說,“平平凡凡的生活,是浪費自己的青春,既然上帝派你來世上一番,你就不應該白白地虛度過。”
“你的理想是什麼呢?”
“我並沒有多大的奢想,”梁君的眉毛揚了揚,摘下了近視眼鏡,眼睛望著遠方,但遠方在近視眼的人看去,隻是模糊一片,梁君什麼也沒看到,“我隻準備在這兒幹兩三年,五年到頂了,積累點實際經驗,寫幾篇像樣的科學論文,然後就要求調到上海去。天津不行,搞科研那兒不如上海。上海的科學研究機關多,水平也高,有很多大科學家是我爸爸的好朋友。在那兒再搞它個三五年,進了科學院,那就什麼都有了。”說到這裏,梁君更加神往了,“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生活在一起,在工作之餘,我們一塊兒逛逛外灘,晚上,煮一壺咖啡,躺在沙發上,聽聽輕音樂,高興時,咱們隨著音樂,跳跳‘探戈’,那是很有意思的。如果我的工作有了新的成就,咱們還可以一塊兒出國玩玩。我很欣賞瑞士的萊蒙湖。你聽說過這個地方沒有?”
聽得入神的小朱,慚愧地搖搖頭。
“日內瓦會議就在那兒開的。美極了!有世界公園之稱,值得去玩玩。”接著,梁君又舉出許多國內外有名的大城市、風景勝地,繪聲繪色地描述著。
朱秀雲心想:這位天津人什麼都看過,什麼都知道,如果真能像他所說的那樣,那該有多美好!當然,自己不能依賴他生活,自己也會努力工作,爭取當他的助手。對!科學家的助手,就像自己在許多小說和電影上看到的那些助手一樣。至於出國旅行,她不想那麼遠,不去什麼萊蒙湖,上海也不錯嘛!常聽人家說,上海是亞洲的最大城市之一,又繁華,又熱鬧,有幾十層高樓,有第一流的娛樂場所……於是,姑娘的心情,再也無法平靜下來了,她單純而又幼稚的心,被這位大學畢業生征服了。她按照梁君的審美觀點裝飾自己,把銀行裏的有限存款,取了出來,咬著牙,買了呢子褲;噙著眼淚,忍痛把兩條烏黑的大辮子剪了下來,到理發店燙成自己一向討厭、現在也並不欣賞的“綿羊尾巴”式的發型。臉上那一點點雀斑,過去不以為什麼,現在也看成令人討厭的缺陷了,總得設法搞掉它。每天打扮、約會,約會、打扮……和自己的同伴們,有了距離了,其他的事情也很少考慮了,哪裏還想到自己的入團願望和要求。
有一次,小朱向梁君透露了自己要求入團的想法,同時征求他的意見,可梁君卻不正麵答複她,隻是奇怪地問道:“你是屬於你自己,還是屬於別人?”
“當然屬於我自己!”
“那就永遠屬於你自己吧!要知道,入了團,你就不屬於你自己了。”
“怎麼不屬於自己了?”小朱驚訝地問。
“入了黨、入了團,就是把自己交給組織了。”
“把自己交給組織、交給革命事業,這有什麼不好?”小朱更加不解了。
“不過——”梁君有點語塞了,他沉吟了一下,又找別的理由說:“對於你我來說,入了團,又該怎麼樣?比如你,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又能給團帶來什麼?所以,我自己常常這樣想,加入組織,搞政治,是那些大人物幹的,我們隻不過是算盤上的珠子,撥到哪兒到哪兒。像你,入了團,除了每月交兩毛錢團費外,能起什麼作用?”
“我能夠在現有的工作崗位,積極發揮作用。”小朱談出自己的理由,她一直也是這樣想的。
“不入團,誰又阻礙你積極發揮作用?”
一句話把小朱問住了。是的,沒有人阻礙自己。
“另外,入了團,還會給自己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看小朱不做聲,梁君又繼續說道,“老是開會、開會,比如說,電影院正在放一場好電影,這時,恰恰與團小組會衝突了,這樣,你就不能去看電影了。也許那個小組會並沒有什麼內容,還不如看場電影的收獲大,可是,你如果不去開會,而去看電影了,就會挨批評,作檢討,給你扣上一頂‘組織觀念不強’的大帽子,那就夠你受的!……”梁君像閑聊天似的,一點也不顯得大驚小怪,說得非常自然、順口。
朱秀雲覺得這些話很不對頭,共青團是朱秀雲心目中崇高的字眼。各條戰線上的共青團員,特別是全國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大會上,那些共青團員的先進事跡,曾深深地感動過她。她向往著,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為一個光榮的共青團員。因此,梁君的這些話,她感到是對共青團的汙蔑,她沒法再聽下去,有點憤慨地打斷了他的話:
“不,老梁,你不能這樣說!”為什麼不能這樣說,她說不出充分的理由,“這樣說,是不對的!我不願意從你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我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梁君輕輕地笑了,“幹嗎那麼認真?”他真的不理解,這個姑娘為什麼那樣認真看待他的話。不過,他是“識時務”的,現在還不能對這個鄉下姑娘“全拋一片心”,因此,他連忙改口道:“我對共青團還是尊重的。大學時代,我還寫過申請書呢!”
“後來為什麼又不申請了?”朱秀雲惋惜地說,她心想,如果他現在也在申請入團,那該有多好!
“後來,我覺得必要性不太大。”梁君為自己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現在是和平建設時期,又沒什麼戰爭了,不要誰帶頭去衝鋒陷陣,反正好好勞動、好好工作就行了。一加入組織,就得做思想工作,找人個別談話,我這人不善於搞這些,不善於教訓別人。比如你吧,”話題一下子又拉到小朱身上來了,“依我看,也不善於搞這些,你能去領導別人、教訓別人?”
小朱又隻好搖頭,她可沒敢作過這樣的奢想。不過,她有點懷疑,難道共青團員都得去領導別人、教訓別人?
“所以,我們就做個平凡的勞動者好了!反正社會是有分工的,有的人領導別人,有的人隻能被領導。比如我們,就不必勉強自己做不能做的事。所以,我就不申請了。”
這樣的話,一次又一次地在他們的閑談裏,在花前月下的散步中,在江岸公園的遊艇上,在看過一出古典戲劇後的議論中……梁君一再把自己的觀點向朱秀雲灌輸。他用各種例證,來為自己的論點作注腳。
長期的柔情繾綣、耳鬢廝磨,有意無意的勸阻,小朱困惑了。有一天,她終於對這位“理想的愛人”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接受你的意見,我不準備申請了!”
“不,你千萬別這麼說!”梁君連忙擺擺手,“這主要由你自己考慮,這事別人是不能做主的。比如我,我要做一輩子黨外進步人士、非黨布爾什維克。這樣絲毫不妨礙我建設社會主義、為國家的科學技術事業作出貢獻。事在人為,與參加組織無關。所以,誰也改變不了我的這個主意。至於你,我再說一遍,你自己做主。”
一個十八歲的姑娘,她沒有什麼生活經驗,生活中也沒經過什麼風浪,更沒有樹立堅定、明確的生活觀念,對參加組織還缺乏正確和全麵的認識,她的心正是猶豫不定的時候,因此,當團小組長再約她交換思想情況的時候,她果然感到是個額外的負擔了。於是,隨著和梁君的距離越近,和組織的距離也就越遠了。對此,小朱雖然也感到很遺憾,但也隻好自慰自解:將來也像梁君一樣,做個團外進步青年,照樣積極工作,發揮作用吧!因為,她已將自己的命運,和梁君緊密地聯係在一起了。
朱秀雲現在說不上是高興還是惶恐,因為使她奇怪的是,自從和同誌們疏遠和梁君接近後,心靈上總感覺失掉一點什麼,空蕩蕩的。不過,有一個固定的希望是明確的:這個被自己所敬重和鍾愛的人,永遠也同樣地愛著自己;那朵愛情的火焰,永遠在她的生活中燃燒,給她以溫暖和幸福。但願它千萬別黯淡、別熄滅……唉!不知為什麼,往日那種天真的、無牽無掛的心境,竟被某種淡淡的哀愁代替了,特別有一點連她對自己也害怕承認的,就是和梁君在一塊兒,並不十分愉快。
這,這是為什麼?
不久,她自己就明白了。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和梁君越來越多的接觸,她發現自己所愛的人,原來並不那麼理想。首先,她覺得梁君對她的感情,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樣專一純真,這一點,在這樣的情況下最容易暴露出來:梁君總愛用眼睛追隨一個陌生的漂亮的婦女。如果在某一個地方,偶爾碰見一個漂亮的姑娘,他能把自己要辦的事情拋開,跟著人家後邊轉。要是在周末或節日工會舉辦的交誼舞會上,那就更明顯了,梁君會千方百計地邀請那些比較惹人注目的姑娘跳舞,而在跳舞的時候,他盡量靠近人家,和人家攀談,有時還表現出一種令小朱不願看的動作和姿態。這使小朱反感透了。每次參加舞會回來,她能不高興好幾天。有一次,她對梁君跳舞時的姿態實在看不下去了,當梁君跳完一場,懶懶地回到她的身邊時,她向他說:
“你幹嗎和人家搞得那麼親熱?”她多少有點生氣地嗔怪道,“你不夠莊重!”
萬萬沒有想到,梁君竟然回答她這樣一句話:
“真是少見多怪,十足的土包子!”
小朱一聽,心幾乎要跳出胸膛:“好,還是去找你的洋包子去吧!我配不上你!”她一氣離開舞會,跑回宿舍,用被子蒙著頭,狠狠地哭了兩個小時。她向自己說:“從此不再理他!”
可是,當梁君第二天一再向她道歉、賠禮的時候,昨晚的決心,也就不知不覺地動搖了。她對他說:“我看不慣你那樣跳舞方式,以後你注意改掉它。”
“舞場上不過是逢場作戲,何必那樣認真!我對你是全拋一片心的,除了你,簡直就裝不下別的。不信,你往後看。”梁君裝出萬分赤誠的樣子。
往後看又怎樣?
既然生活裏已經出現不愉快的陰影,那麼,在愛情的旋律上,也就很難再保持和諧的音調了。同時,陰影還會逐漸轉化。一開頭,它是一種看不見的裂紋,後來就越來越擴展,而後又逐漸變成裂縫。當這種裂縫不去彌合它或無法彌合時,就會成為不可逾越的鴻溝,這鴻溝會把感情的距離,隔得那麼遙遠。朱秀雲和梁君之間,終於出現了這樣的鴻溝。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朱秀雲有事去梁君住的那所宿舍。走到門口時,宿舍管理員老陳把她叫住了:“你等一等,小朱。”
“什麼事?”
“你不是找梁君的嗎?”單身宿舍管理員,有一種職業上的敏感,姑娘和小夥子相好的事,別想瞞過他的眼睛。不用說,他也早就知道梁君和小朱的關係了,“有他一封信,請給他帶上去。”
小朱本想說:“我不管!”但又一想:“自己的情緒何必讓別人知道呢?捎就捎吧!”她伸手去接。
但老陳卻又提出一項要求:“這信封上的紀念郵票,我揭下來行嗎?”
小朱知道老陳是個集郵愛好者,她在他的抽屜裏,曾看到一本貼有世界幾十個國家郵票的集郵簿。她知道梁君對郵票是無所謂的,就說道:“你揭吧!”
“謝謝!”老陳一邊感謝地說,一邊高興地去揭那張郵票。但由於信封粘得不牢,郵票揭下來了,信封口也開了,老陳抱歉地說:“小朱,您轉告老梁,請他原諒,並請您證明,這信沒有別人拆開過。”
小朱點點頭。
她拿著信來到樓上,巧得很,梁君不在,宿舍的門也緊鎖著。等她辦完事下樓時,迎麵走來了鑄工劉向華。小劉見到小朱,便停下了腳步,笑著說:
“朱小姐,找梁公子來了?”
這是一些工人背後對他們倆的稱呼,不過很少有人當麵這樣叫她,小劉卻偏偏與眾不同,愛指著她的臉叫。小朱不願意去理他,急忙快步走開。
誰知這個調皮的家夥卻又追了幾步,還神秘地說:“你怎麼沒陪梁公子去看電影?人家現在正在電影院裏了。”
小朱聽後一驚,早晨梁君明明說他今天不去看電影的,為什麼又去看了?幹嗎這點小事也要騙她?但是,她不願詳細詢問小劉,她知道工人們最近對她很不滿意,過去可不是這樣。什麼原因?她還不十分明確,隻覺得每當她和梁君一塊兒走,工人們都用不十分友好的目光望著她,這一點,也使她十分苦惱。
朱秀雲若有所失地往自己的宿舍走,手裏握著梁君的信,她忍不住看了看那信封,隻見幾行娟秀的字跡,排列在美麗的淡綠色的信封上。這是封什麼信?好像是女人筆跡。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量,促使她想看一看這封信的內容,正好,信封是開口的。
順手一抽,一張同樣淡綠色的信箋抽了出來,她不看猶可,展開一看,一個使她更為吃驚的事情出現了,原來信上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君:
你為什麼總不回我的信?至少有三個月了!我沒收到你的片紙隻字,我的心差不多要熬焦了!你好狠心呀!是不是又被什麼“閑花野草”迷住了……
告訴你,關於我們倆的事,我爸爸已經同意了,什麼時候辦?隻看你自己了,我依著你……
……
小朱直覺兩腿發軟、兩眼發黑。這能是真的?不是做夢吧?但,哪裏是什麼做夢!天空的太陽正燦燦地放出光華,白楊樹葉在嘩嘩作響,在不遠的地方,有個穿白大褂的女人尖著嗓子喊:“冰鎮的西瓜,一毛錢一塊!”那淺綠色的信封和信箋,還捏在自己的手裏。
她感覺自己的重心很不穩,直要栽倒,一反手,扳住一棵蔥綠的法國梧桐樹幹,把身子靠在上邊。
忽而,她又離開了那棵樹,順著一條馬路向江邊跑去。此時,正是江水猛漲的時期,幾天的暴雨,好像一下子從四麵八方都彙聚到江裏來了。上遊裏滾滾的濁浪,山呼海嘯般地奔騰直下,濁浪翻卷著漩渦,噴濺著泡沫,像隻發狂的巨獸,四蹄生風,猛烈地撲著兩岸,恨不得把用石塊堆砌起來的岸堤撕裂……小朱的心潮啊,比這個浪濤還要洶湧,它們也盡力在撕裂她脆弱的心。
她腳步踉蹌地飛跑著。……
“我多麼傻呀!被這個家夥騙得這樣苦!”心潮中的怒浪泛著這樣的聲音,與江水呼嘯聲相呼應,“我成了‘閑花野草’了!我的眼睛為什麼這樣瞎?是什麼迷住我的心竅了?”她恨恨地罵自己。這時,一個浪頭撲向岸邊,水柱濺得高高的,有一支水柱徑直地撲向朱秀雲的身上,但她並沒有躲閃,隻顧向前奔跑,思想也在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