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2 / 3)

“王永剛同誌不是說了,可以以那個新建議做基礎嗎?”秀岩回答他,並用眼睛望著其他人。

“可是李主任說行不通啊!”趙虎子接著說,在這種場合下,青工們發言總是積極的,“他是技術負責人,不點頭,行嗎?”

“依我看,咱也不能完全照他的眼色行事,”李大炮也搶著說,“起初要全依著他的意見,現在咱們可能還沒動手哩!依我看,咱們就按老戴在會上講的那個多什麼……法來?”他摸了摸後腦勺,說不出那個建議的名稱了。

“炮彈在炮筒裏卡殼了!”小劉看著李大炮的模樣笑著說,“沒聽梁公子給命名嗎?多包澆注法!對不對,老楊?”

“對!”楊堅點點頭,不過,他心裏說:這並不是梁君命的名,而是科技書上早有了的,梁君比別人會搬罷了,不過,他並沒說出來。

“依我看,就用多包澆注法幹好了!”大炮到底還是把炮彈射出來了。

“別老是‘依我看’了!”桑布老師傅插嘴說道,“這事得好好琢磨琢磨,要幹,咱們就得生法兒一幹成功,不能照你這大炮性子來。”

“這話說得對!”張自力讚同老桑布的話,“先把這種方法吃透再動手,毛毛糙糙會壞事的。現在,主要看大夥兒了,大家得多出招兒才行啊!”他這話是帶有號召性的,但也是說給戴繼宏聽的,他希望戴繼宏多聽取廣大工人的意見,來充實這個澆注方法。

戴繼宏當然能夠理解師傅的心意,因此也附和著說:“對,現在就看大家出招兒了。‘三個臭皮匠,合成個諸葛亮’,咱們這麼多人出點子,還有咱們的‘秀才’,”他用手推了推身邊的楊堅,“我就不信搞不出個好的澆注方法來。”

“我覺得我們非走多包澆注這條路不行。”楊堅一看點他的名了,他也接過來說,“散會以後,我把李主任和老梁提出的問題又考慮了一下,現在看來大部分都可以解決,”他從身上掏出自己的小本本,“我先說說,大家看行不行?”隨即他就把自己所想的向工人們作了介紹,最後他又說:“從理論上講,這種方法是有根據的;從實際上講,有接近的例子。我看,就按王永剛同誌說的,以這個建議為基礎好了。”

“我完全讚成這個意見。”小劉站了起來,又把袖口向上卷了卷,咽了口唾液,鼓起勇氣,把他們幾個青工在會後想到的一點建議提了出來,“老戴,我添補一點點小意思。關於老梁提的那個塞杆配合問題,我建議這麼來:塞杆裝好後,在鋼包外用石棉繩將注孔堵塞住,並將塞杆打開,然後,然後……媽的,怎麼搞的,也卡殼了!”他一時想不起來了。

李大炮這次卻沒有“卡殼”,他接過來說:“然後裝入幹沙和石墨粉,再壓緊塞杆,就行了!”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小劉說,他用力捶了李大炮一下,“大炮替我把炮彈打出去了!”

“為什麼要這樣操作?”戴繼宏聽了這兩個小家夥的話,很受啟發,他又緊緊地問了一句。

“這樣可以防止鋼水滲進塞杆塞頭縫裏去,保證順利打開塞杆。”趙虎子沒等他兩人說話,就搶著回答了。

“嘿,他們仨是一塊商議好了的呀!”秀岩看出這三個小家夥的苗頭來了,“真不簡單哩!”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又說開了,多半圍繞上午會上所提出的問題,楊堅不斷地往自己的小本本上記。他從經驗得知,工人們的隻言片語,很可能變成非常寶貴的思考線索;同時,他也又一次體會到,工人們的智慧是無窮無盡的,就像地下礦藏一樣。當然,需要你好好去開發,去凝煉,才能發揮它們的作用。

正當大家說得熱鬧的時候,忽然有一個人從外邊走了進來,用那爽朗的聲調說道:“嗬!這兒可真熱鬧,這麼多人!”

眾人一看,原來是黨支書站在他們麵前,炯炯的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撫過。大夥兒都一齊站了起來,表示對他的歡迎。他笑著說道:“大家快都坐下來,要不,我也不坐了!”

大家這才各自坐下。王永剛就勢擠在兩個工人中間。

“王永剛同誌,哪陣風又把你吹來了?”小劉首先笑著問。

“不是風把我吹來的,是我自己走來的。”王永剛一到工人中間,他的話總是妙趣橫生,“老靠風吹著走還行?前些日子有人說,我們這些頭頭們,全靠整風推著走,一不整風了,我們就不走了。小劉,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啊呀,王永剛同誌,咱可沒想得那麼多,咱腦瓜兒簡單。”小劉笑著說,“咱是說,是說……”他啥也說不出來了。

王永剛一看又笑了:“看把你急成這個樣,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以後得使腦瓜兒變得複雜點;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腦瓜兒太簡單,還能領導好嗎?我說這話對不對?張師傅!”

張自力手捋著短須,笑著點頭說:“老王的話在理。我也常向他們這些小青年說:你們這些在蜜罐裏長大的人,把世界上一切都看成甜的,這可不行!想當年,我們這個年歲,就不這樣,好多事逼著我們去想,去看,好多複雜的事兒,我們也能看透個七八成……”

“爹,你又來了!”張秀岩看見爹又把自己的話匣子打開了,生怕他收不住,就想止住他,“人家都在談正經事哩!”

“怎麼,我說的是邪門歪道?”張自力瞪了女兒一眼。

“小張,你說什麼是正經事?”王永剛笑著問張秀岩,“不見得隻有鑄造大機架才是唯一的正經事吧?”

秀岩低聲說:“現在這是壓倒一切的任務嘛!”

“對,這是壓倒一切的任務!可是,這任務要誰去完成呀?”

“當然要咱們車間來完成了。”

“咱們車間裏大夥的思想,是不是都一致了?”

“當然——不,我可不敢說,有的人可能就不一致。”秀岩吞吞吐吐地說,她感覺這個問題不太好說清楚。

“還可能什麼,肯定就有人跟咱們的想法不一致。”小劉接過來說。

“好了!”王永剛進一步說,“如果幹這活的人想法不一致,這個任務能完成得好嗎?”

“當然不能嘍!”

“可見,咱們不管幹什麼事,得先把人的工作做好,大家思想一致了,行動才能一致,才不怕去打硬仗。”王永剛堅毅的話語,吸引了大夥的全部注意力。接著,他又問道:“這思想上的一致和行動上的一致,又從哪兒來呢?”

但是,這次卻沒有人一口回答出來了,幾個發言積極分子,有點向後縮了,他們互相望著,都希望對方來回答,但誰也不吭氣兒。王永剛把目光轉向戴繼宏。

戴繼宏正在仔細思索黨支部書記的話。他感到王永剛的問話不多,分量卻是很重,包含著深刻的內容。這個問題,他曾經想過,但一直沒有很好地去尋找它的答案。不久前,黨支書和他談到鄭心懷的問題時,曾要求他認真地做好工人的思想工作,使工人們對工作有明確的目的性和自覺性,幹起活來自然就有勁了。這種目的性和自覺性從何而來?怎樣才能變成思想的動力?他苦思了很久,並同楊堅和張自力一塊研究過,最後,他們從毛主席著作裏得到了答案。他考慮了一下,笑著回答道:“王永剛同誌,我琢磨著,還是為了共同鬧革命。”

王永剛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鬧革命?”小劉驚詫地問,“咱們社會主義了,還革誰的命啊?”

“看看,想得多簡單!照你說,咱們現在就沒有革命對象了?”王永剛說。

“是呀!”小劉還理直氣壯哩,“上次老梁到我們這兒來串門,就說我們國家裏沒有剝削階級了,大家全都一致了。”

“嗬,這話更新鮮了!倒挺合乎邏輯,沒有剝削階級了,當然也就沒有革命對象了,於是,也就全都一致了。”王永剛說,“那我向大夥兒提個問題,小劉,你先答一答,咱們國家裏地主死完沒有?”

“沒有。”

“他們跟咱們一致了?”

“那哪能一致?和咱們是死對頭呀!”

“那我再問你,資本家搬到另一個星球上沒有?”

“哪能搬那兒去呀,他們也舍不得那定息啊!”

“他們跟咱們工人階級一致嗎?”

小劉憨笑:“怎麼能呢?他們有的人成天還想著挖咱社會主義牆腳哩!”

“好!我再問你,世界上還有沒有帝國主義?”

“怎麼沒有!”趙虎子代小劉回答了,“美國就是頭號的。”

“他們還壓迫別人不?”

“他們的本性就是壓迫別人的!”秀岩憤憤地搶著回答,“爹常說,美帝國主義一心想把亞洲、非洲、拉丁美洲的人民踩到他們的腳底下,還想奴役全世界人民哩。”

“還有一群壞蛋你們還沒說呢!”李大炮說話了,“蔣介石那個老兔崽子還沒死心哩!前些日子報上登著,他們還派特務來進行破壞呢!”

“那咱再回頭看看,還有沒有革命對象?有沒有剝削階級?小劉,你再答答看。”黨支書還點小劉的名。

“這麼一數,還真不少哪!”小家夥摸了摸後腦勺,“以前還沒多想這事哩!”

“不好好想是不行的,以後得好好想想。”王永剛向小劉說,實際上也是向大家說的,剛才說的那些,都是明顯的,人們一下子都可以看得見的。還有許多不明顯的哩!像人們腦子裏的個人主義,鬧工資,鬧待遇,生活腐化,道德敗壞,這些都是資產階級思想在作怪,也是我們革命的對象。咱們日常生活中還有不少現象,也值得咱們很好地琢磨。比如,咱們說,要自力更生、奮發圖強地搞建設;有人就說:‘還得人扶著走,就想飛了?哪能行!’咱們說,要敢想敢幹,攀登科學技術高峰;有人說:‘這些人的腦袋又熱了,不知天高地厚,淨說胡話。’咱們說,應該人人政治掛帥,處處政治掛帥;有人就說:‘政治又不能當飯吃,要提高效率,還得物質利益刺激。’咱們說,幹部應該德才兼備,又紅又專;有人就說:‘甭管是誰,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就知道了,……多極了!一時說不盡,大家想想看,這都是啥思想?有這種思想的人,能夠跟咱們思想一致、行動一致嗎?不對這種思想進行革命行嗎?”

一席話說得大家都沉默起來。因為這話裏有很多東西,都是他們平常很少想過的,特別是那些小青年們,甚至感到很新奇。因此,小劉忍不住又問道:“王永剛同誌,你說的這些,都是實情話,可我們怎麼去革命呢?”

“老楊,你說呢?”王永剛又去點楊堅的名了。技術員一直躲在一個角落裏,靜聽別人在說話。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人一多,口一雜,他就沒有說話的機會了。此刻,聽到王永剛和工人們的這一番談話,好像明確了許多問題。他稍經思索,回答道:“我覺得咱們現在革命的含義和過去是一樣的,隻不過形式有所不同罷了。我們工作的本身就是革命的內容之一。現在,咱們在工作中不但要克服各種技術問題,而且首先還要戰勝各種阻礙我們工作前進的錯誤思想,這裏邊往往也包括我們自己的思想,不對它們進行革命,工作就無法進行。”楊堅一口氣說完這些話,然後用眼睛望著黨支部書記,好像問:“我說得可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