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鄭少卿和褚筱庵挑好了葡萄酒,拿回來放在餐桌上。
褚筱庵指著酒瓶上的商標給水生看,介紹道:“水生兄,拉菲、拉圖爾酒莊這個年份的葡萄酒隻有鄭四太爺的酒窖裏才能找得到。”
鄭四太爺撇嘴道:“顧先生,瞧見沒有?他褚老板倒知道我有這個葡萄酒。我自己都不曉得。”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
鄭少卿讓侍者拿過菜譜來,給大家點了法國大菜,說道:
“顧先生,我們這裏的法國葡萄酒是貨真價實的。法國大菜卻是冒牌貨,大廚自稱法國人,其實是個白俄。你老人家湊合吃一口吧。”
水生笑道:“鄭少爺,法國大菜我是外行,吃什麼都是一個味道。哪個管他廚子是法國人還是白俄?”
眾人聽了又都笑起來。
大家有說有笑地喝了兩瓶紅葡萄酒。
吃完了飯,水生準備告辭,卻被鄭四太爺一把攔住,尖著嗓子說道:
“顧先生,忙著走幹什麼?在我們紅磨坊,好戲現在才算剛開始呢!”他指了指吧台旁邊的大座鍾,“再過半個鍾頭,樂隊和跳舞的姑娘們就該來了。我們新請了個洋歌女,有味道得很……”
他剛說到這裏卻突然停住,咽了口吐沫,嘟囔一聲道:“他娘的。法租界最無恥的人來了。”
果然侍者引著一個高個子洋人三步兩步走過來。
那洋人六十多歲年紀,穿一身皺皺巴巴的西裝,花白頭發稀稀拉拉地貼在頭皮上,露出頭頂中間一大塊謝頂,亮亮的泛著一層油光。
褚筱庵附耳告訴水生道:“這個洋人是法租界共董局市政工程局局長丹尼爾-斐烏先生。”
丹尼爾三步兩步來到桌前,用中文對鄭四太爺說道:“鄭先生,阿當雄(法語:小心點),你以為我老了耳朵就聾了?聽不見你剛才在說我的壞話麼?請問什麼叫無恥的人?”
鄭四太爺笑答:“斐烏先生,我們中國話說無恥的人,意思是說沒有牙齒的人,相當於你們法國話說的‘喪當’(法語:沒有牙齒)。怎麼?難道我說錯了麼?”
丹尼爾一怔:“原來是這樣的無齒,”他伸手進嘴裏,變戲法似的摘下假牙來,張開大嘴給大家看,裏麵果然空空如也,“算你說對了,我還真的是無齒。”
侍者給他搬來一張椅子,請他在鄭四太爺和水生中間坐下來。
丹尼爾一眼看見桌上的葡萄酒,登時瞳孔放大:“拉菲!拉圖爾!賣喝的(法語:他娘的)!”
褚筱庵聽他罵娘,趕緊倒了一杯酒給他。
丹尼爾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把手裏的假牙重新裝進嘴裏上,咬了咬,隨口說了一句洋文:“蒙迪約!嘎喝得了巴喝凡德萬當每當,高麼西雷得東得發麼。(法語:上帝啊!請把美酒的芬芳留在我的齒間,如同我含著女人的叉叉一般。)”
水生和鄭四太爺不懂洋文,不明白什麼意思。
褚筱庵和鄭少卿聽懂了叉叉的意思,忍不住笑,趕緊又給他斟酒。
丹尼爾又是一飲而盡,然後用眼睛盯著水生問道:“請問這位先生,我們以前見過麵麼?”
鄭四太爺介紹道:“斐烏先生,這位是南誠信和眠雲閣的老板顧先生。”
“噢!原來是法租界最豪華的大煙館老板!怪不得你們兩個在一起,”丹尼爾扭頭看了一眼鄭四太爺,“都是魔鬼撒旦的天使!”
鄭四太爺笑道:“斐烏先生,你此話怎講?我們煙土行做的可是合法生意,既不偷又不搶,光明正大得很。不像有的人,自稱正人君子,可是來我的紅磨坊看女人跳舞,看完卻偷走了一個。”
丹尼爾眯起眼睛答道:“鄭先生,你這裏哪有女人?”他用手指指大廳裏的一對對情侶,“這裏隻有婊子和偽裝成貴婦的婊子。”
鄭四太爺親自給他倒一杯酒,說道:“斐烏先生,你的記性現在這麼差?真是老糊塗了。我這裏的舞女小紅,不是你偷走的麼?”
丹尼爾一口喝幹了酒,翻著白眼看鄭四太爺,答道:“沒有什麼舞女小紅!舞女小紅已經不存在了。我現在給她起了個新名字:康康夫人。康康夫人是法租界第一貴婦。”
“啥?康康夫人?那個婊子?!”鄭四太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