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雲夢澤
01
天亮了，紅蠍才在姐妹間的竊竊私語中睡著了。
梅朵掀開搭在她身上的被蓋角，又替姐姐輕輕掖好，才悄悄地溜下了床。
她知道自己應該盡快回到日僑商社，多掌握一些搜查的情況，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的姐姐。
淩晨的大街上淌著如血的霞光，除了路邊上一顆接著一顆的法國梧桐和日本櫻花，根本就看不到應該有的行人。
日僑商社裏的氣氛有一些壓抑，隻有老師臥室的窗戶裏還亮著不該有的燈光。
老師睡覺從來都不留燈，隻有守喪之中的鄧陵，才害怕噩夢醒來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亮光……
值班室的黑板上，記滿了憲兵隊每半個小一次的電話通報。昨天一夜，先後有十七個參與搜捕的士兵，遭到了突然襲擊，無一生還。
是誰在巧借姐姐的名義到處殺人？等老師看到了這些消息還不暴跳如雷！
不管了！管也管不了，他們想怎麼鬧，就怎麼去鬧吧。最好都由著性子，可勁地胡鬧！
梅朵什麼都不想，隻想先美美地睡一上覺。
這時候，她已經是神誌恍忽，自己的兩個眼皮也是沉重如鉛。
02
八月湖水平，涵蓄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
剛剛閉上眼，梅朵就仿佛看到了這樣一幅畫麵。時光還在後退，光也越來越暗。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蒼茫暗淡的天地之間，隻有一輪夕陽亮著最後的光，就像是被天神遺棄的戰車，在屍骸枕籍的荒野上，襯著一堆還沒有熄盡的篝火。
蕭瑟的秋風，血色的黃昏，暗紅的殘陽用最後的一抹餘暉，在陰沉沉的原野上重重地勾出了一筆重彩：幹協時舞，何以懷之?
遠遠的叢莽之中，突然騰起一團團鴉群，動地的鼓聲一陣陣傳來。嘩的一聲，黑壓壓的秦軍方陣上支起萬點閃亮的矛尖。
如歌如泣的江水，在叢莽間獨自地一彎而過。一個瘋癲癲的婦人招搖著逆江而上，一聲長一聲短地為誰招魂？
寒冷的風帶走了她的呼喚，無邊的夜吞噬了她的身影。
刀戟相加，戰車縱橫，傾國而戰的將士們，個個且舞且歌，奮勇爭先。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桴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屍伏大地，血沃原野。半邊殘月從雲層之中鑽了出來，為窒人的死寂投下了一抹柔和的光。
03
晨曦微明，關山凝霜，一個空袖臨風的獨臂老人和一個玄衣青年麵東而立。
昨夜的鏖戰聲猶在耳，矛尖上和刀鋒邊噴湧的熱血已經凝成了塊，隻有氣貫長虹的呐喊聲還回蕩不息……
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從老人的背後穿透了他的胸膛。老人一掌就推開了玄衣青年，也順勢抽出了自己的長劍。
“楚公子快走！心若不死，其國不滅。”
玄衣青年滾下了長長的山坡，高空中的獨臂老人已經身中數箭，依舊支著自己的長劍，威風不倒。
時空挪移，冰天雪地的最深處，又漸漸地春暖花開。
清洌洌的山泉從一川亂石中湧出，或躍或撲，萬物仿佛一下就獲得了靈氣，那些巨石就像一隊魁梧的戰士，或伏或立。
古柏參天，陰風森森，玄衣青年仿佛又看到山呼海嘯般的隊陣，聽到了低沉而激越的鼓聲……
04
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風吹草動，斷斷續續的歌聲從山澗深處傳來，綺麗動人。
筆立的斷崖和支天的山峰，就象一把利劍挑著藍紗一般的山嵐和長天。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玄衣青年猶豫了一下，還是躍下了驛道，劈開齊膝深的茅草，尋著少女的歌聲彎進了山澗。
高高挑挑的少女背著小底窄身的竹背兜，手舞著一根青血藤，她長得很美，也有一些野。
時而，她赤著足涉水而過，用腳踩出一朵朵浪花。時而，她又跳到突兀而起的石塊上，招搖著就像一樹不勝疾風的春花。
05
沒有月色的夜，陰森森的叢林裏隻有風聲。
這裏有十幾座大大小小的石堡，緊緊地圍在一起。
它們守著背後的高山，那兒是這個民族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祖地。
層林盡染，落葉繽紛，濕浸浸的山風夾雜著紛飛的細雨，依舊鑽心透骨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