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出門的時候,已是下午四時。
索瑪聲稱走小路傍晚就能到維其古,正好趕上主人的篝火會。
“那個沙馬沙加大畢摩,已經被你的主人滅了?”
“夫人,那是我們家的主人。他要做的事,都是些鐵板釘釘的大事。”
索瑪告訴卡琳娜,從屯墾團騎馬去維其古那個排長就是阿侯山鷹安排的內應。
前天下午,有漢官視來察黃茅埂,警備排以護送上司出境為名,已經開進到了維其古。
所謂壺漿簞食以迎王者之師,卡琳娜完全可以想象到那裏的熱鬧場麵:
阿侯山鷹站在高台之上,腳下擺放著沙馬沙加的人頭和他勾結日本在的鐵證。
警備排的士兵押著沙馬沙加的餘黨,屯墾團裏的那些家丁們則環立於高台的四周。
月下踏歌頭上花,插柳避人為愛他。
溝溝坎坎都得過,我郎不怕打冤家……
高坡上有人唱起了山歌,很像是鄂西那邊的苗歌。
02
這是一段很陡的上坡路,路邊蓬生著荊叢。
在山坡上還屹著很多突兀的巨石,就像是進了遠古的戰陣。
“翻過石魂坡就可以看到維其古的火把了,主人會在傍晚時分和各家的頭人鑽牛皮。”
索瑪用馬鞭抽了抽動作有一些遲緩的坐騎,回過頭來才發現卡琳娜的馬更不濟,已經拉出了一段不小的距離。
“這坡陡,我們歇口氣再走!”
卡琳娜不太習慣涼山裏麵的矮腳馬,這種馬匹更善於在崎嶇的山路上馱運物資,喜歡按著自己的節奏找路而行。
“我剛才聽到有人在唱山歌,一句也沒有聽懂,是這裏的彝語?”
“哦,那不是彝語,應該是苗家話!”
卡琳娜有一些吃驚:“這涼山裏麵,也有苗家人?”
“怎麼沒有,這石魂坡上就有幾家,一般我們彝家人都不過他們的石魂坡。”
這時,夕陽已經快要落坡了,西山的晚霞就像是燃燒起來的篝火。
山風之中有畢畢剝剝的聲音,好像是有人在放火燒山,烏黑的濃煙也隨風飄了過來。
03
卡琳娜漸漸恢複了意識,發現自己和索瑪都被不明身份的人劫持了。
雙手被捆,人也再一次被裝進了大麻袋。整個身體呈團狀,雙腿折疊之後膝蓋就壓到了胸上。
馬蹄叩在石麵上,聲聲驚心。馬蹄踩進了爛泥裏,就像是陷進了曆史的塵埃之中,留下了一串清越的銅鈴聲。
都說是山間鈴響馬幫來,在這條悠悠千載的茶馬古道上,也一直有人在做人口買賣。
無奈之中,卡琳娜感到有一些後悔,不是自己找岔子耽擱了時間,索瑪也不會冒失地走這個苗家人的石魂坡。
是石魂坡?還是應該叫住失魂坡呢?
卡琳娜聽到了索瑪的呼喚聲,她其實就被掛在了馬腹的另一側。
“叫什麼?”
趕馬人的皮鞭抽到了索瑪的身上,卡琳娜怕索瑪著急剛剛回應了一聲,也被重重地抽了一鞭。
這些人都說漢話,滿嘴都是粗俗的語言,不離肉欲和暴力。
卡琳娜心裏也明白正是這兩樣東西,編織出了一部撲朔迷離的曆史,古巴比倫淪落和古羅馬帝國的崩潰無不如此。
近兩百年來,羊毛和銅臭,還有滾滾煤煙和騰騰蒸汽,也已經使大英帝國日薄西山。
04
從這些人的談話之中,卡琳娜聽到了三個自己熟悉的人名:羊仁安、賴執中和嶺光電。
羊仁安的原名本來叫羊清全,這些年來一直是西康地區袍哥組織的總舵爺和川康邊防總司令。
這人隻讀了兩年私塾,生性頑劣又愛惹事生非,憑著一些拳腳武夫橫行鄉裏。
清廷垮台時,三十出頭的羊清全已是富林一帶袍哥的舵把子了。
袍哥會是四川民間的一個反清組織,當時還以袍哥為骨幹成立了四川保路同誌軍。
當時,清廷的四川總督趙爾豐在成都血腥鎮壓保路運動,一手導演了令川人群情激憤的成都血案。
四川保路同誌軍得知消息訊後,紛紛在自己的家鄉宣布獨立,並派兵圍攻省城成都。
駐守西昌的清朝統領馬壽臣率兵馳援,必須取道走富林。保路同誌軍帶信給羊仁安,希望他截住馬壽臣的駐邊軍。
不料,羊清全不但不阻擊,還親自帶領自己的武裝,歡迎清兵過鎮。
馬壽臣既意外又感動,對敢逆潮流而動羊清全備加讚譽,便替他改名為羊仁安。
清帝退位後,西南軍閥四起。在他們的相互廝殺和纏鬥之中,有槍也有地盤的羊仁安一直都是各個勢力拚命籠絡的對象。
在這十餘年的時間裏,羊仁安左右逢源,步步高升。
羊仁安曾公然地向鄉鄰宣稱,自己平生有四愛:愛錢、愛官、愛女色、愛玩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