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8章(1 / 2)

王學文下課之後,咯吱窩夾一包講義,走出東亞同文書院大門。他原來住在學校宿舍,現在租住法租界貝當路(今衡山路)貝當公寓。貝當路連接徐家彙與霞飛路,優雅而寧靜,茂密的法國梧桐樹蔭掩映中,沿途是一長串異國風情的洋房與高樓公寓:貝當公寓、畢卡迪公寓(今衡山賓館)、凱文公寓等等,其間夾雜著仿哥特式教堂建築的國際禮拜堂,以及模仿美國費城獨立廳風格的美童公學。站在國際禮拜堂門口舉頭往南眺望,一直可以看見巍峨高聳的徐家彙天主教堂的尖頂。此時正值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開春,法國梧桐的枝杈光禿禿的,偶爾可見數串鈴鐺一般的果實懸在枝頭。王學文走在人行道上,腳下不時踩到飄落的枯葉,一路嘎吱嘎吱作響。洋房院子裏,潔白的玉蘭花盛放,探出圍牆,向路人報告初春的腳步。

平時,走這一段路是王學文教學之餘最愜意的放鬆時光,可今天他走到不定心。不知怎麼,從出校門之後,他就感覺有一個人跟蹤自己。王學文的心抽緊,想到了最壞的情況。他蹲下來裝作係鞋帶的樣子,手指抖得厲害,怎麼也抓不住鞋繩。他膽戰心驚地趁機轉頭往後偷瞄,有一個男子鬼鬼祟祟跟著,看見他停下也站住,故意裝作看風景的樣子。那人個子不高,戴禮帽穿一身黑色西裝,跟蹤技術太蹩腳,似乎不是一個老練的特務。

王學文猛地站起來,迅速穿過馬路,然後猛回頭,隻見那人也慌忙越馬路,由此他斷定自己果然被跟蹤了。王學文索性返身往回走,直愣愣衝著那人而去。兩人一打照麵,那人尷尬地站在馬路當中,不知所措。

“我暴露了,怎麼辦?”王學文暗暗問自己。

他快步迅走。為了不暴露住處,故意走過自己住的貝當公寓,不斷穿越馬路走“之”字,想確認跟蹤者還有幾人。穿黑西裝的人眼看自己暴露,不再躲躲閃閃,竟然明目張膽一溜小跑追上來。

“先生?”那人怯生生地搭話,“真是您啊!”

王學文站定,怒目而視,厲聲問:“你是誰?”

“我是小鬆重雄,您不記得啦?”那人取下禮帽,露出一張圓圓的臉,鼻梁上架一副賽璐璐黑框眼鏡,鼻孔下留一撮衛生胡子。這是日本人的標誌。

王學文鄒緊眉頭,努力回想,可一時記不起認識這麼個人。

“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東亞同文書院開除了日支鬥爭同盟的六名日本學徒,我就是其中之一。”小鬆重雄深深鞠躬,展開笑容,“先生,當初您是日支鬥爭同盟的主心骨,我一直非常敬佩您。”

王學文望著眼前依稀相識的麵孔,終於想起當年令人心驚的那一幕:

日本眾議院議員、同文書院校長大內暢三登台。他麵色凝重,銳利的眼神惡狠狠盯著台下學生,身體因氣憤而微微發抖。

“上海事變(日方對一。二八事變的稱呼)剛剛結束,英勇的帝國士兵血灑疆場,壯烈之舉驚天地動鬼神。可是,我校有少數幾個學生,從背後捅了皇軍一刀。他們在馬路兩邊刷共產主義標語,向登陸的帝國勇士們散發反戰傳單。”

他陰鷙的目光射向下麵中國班學生,全校所有惡毒的目光也彙聚在這裏,學生群中爆發出一兩聲咒罵,聲音雖然壓抑,卻清晰可辨。大內暢三繼續說:“大家都以為幹這種事的一定是中國班學徒,畢竟他們熱愛自己的祖國。可偏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