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後,穀會隆領著大軍,提早奔到了順陽。
然而還是遲了一步。
迎接他的,是陷落的城池和大河對岸,嚴陣以待的李穆軍隊。
穀會隆暴跳如雷,當即下令搜調船隻,渡河強攻。卻被手下一個謀士勸阻了。
謀士說,李穆本就有善戰之名,此次又叫他奪了先機,占領順陽,如今是以逸待勞。皇帝大軍雖然數量優於李穆,但先前為馳援順陽,大軍是經過長途急行才來到這裏的,如今上下疲憊,抱怨不斷,非利戰之機。如果立刻正麵攻擊,必定會遭李穆強勁狙擊,莫說到達對岸,恐怕連能否順利強渡,都是個問題。不如先在北岸駐紮,等士兵緩過來,再隨機應變,尋找戰機。
穀會隆雖性情暴戾,睚眥必報,但也並非沒有腦子的人,否則從前尚未得勢之時,也不至於攪得侯定喪妻,乃至險些喪國。
冷靜下來,知道謀士說得在理,便采納了建議,一邊命人準備船隻,一邊下令,讓士兵駐紮休整,等待戰機。
河麵寬闊,兩軍對峙之處,雖有數十丈寬,但晴天之時,對岸動靜,相互隱隱可見。
他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剛剛下完命令,士兵甚至還沒來得及紮好營地,對岸便迅速集結起了大片的軍隊,舟船出動,士兵紛紛登船,弓兵也沿江,一字列陣排開。
頃刻間,箭矢如雨,嗖嗖隔江射來。無數石炮亦隨箭矢發射,落在北岸河邊,濺起了大片的水花。
最前的沿岸士兵,躲避不及。有被流箭射中,也有被石炮砸中的,一時鬼哭狼嚎,場麵亂成一團。
顯然,李穆是要趁自己疲軍,渡河發動攻擊了。
穀會隆再次暴怒,立刻指揮軍隊列陣,也迅速調集了大量的弓兵和投石車,向著對岸反擊。
在箭陣和石炮的反擊下,那些已經下水的船,紛紛掉頭,士兵上岸。
見對方的勢頭終於被壓製住了,穀會隆的士兵歡呼,朝著對麵吐口水,大聲謾罵。
穀會隆還沒來得及喘勻氣兒,士兵便又來報,說就在方才,發現距離十幾裏外的一處河道狹窄之處,還有另一大支南朝軍隊在渡河,似是要從那裏登岸。
穀會隆再次大怒,急忙調兵,趕去狙擊。
南北兩岸,相互射箭投石,又漫罵不絕,戰得正熱火朝天,又得報,說在另一處渡口,再次發現南朝軍隊集結渡河。
這一日,穀會隆便如此,被李穆指揮安排的機動軍隊調得跑來跑去,疲於奔命,好容易等到天黑,原本已經可以暫時歇了,沒想到對岸竟還不消停。
當夜,疲乏至極的西金士兵,剛入酣夢,大河對岸,突然又火把點點,南朝軍隊,趁著夜色,在對麵輪番奔走,人聲喧嘩,馬嘶不斷,號角聲此起彼伏,囂聲陣陣,造勢如要趁夜渡河強攻。
急行多日,又累了一個白天的西金士兵,從睡夢中驚醒,不得不繼續打起精神,應對攻擊。
一連三天,日夜皆是如此,莫說西金將士上下疲乏至極,怨聲載道,就是穀會隆自己,也有些受不住了。
他也明白了,李穆這是指揮軍隊故意在不同方向機動,造勢要渡河強攻,拖垮自己的大軍。
謀士亦建議,不能再這樣被他牽著鼻子走。因一時也集不到所需的足夠渡船,不如集合大軍,選擇合適之地駐紮,好好休整,再派小隊士兵,沿河設立哨所,嚴密監控,探查對岸敵情,發現有異,伺機而動。
穀會隆接受了謀士所言。
接下來的幾天,南朝軍隊依舊不斷騷襲,西金士兵漸漸視若無睹之時,又收到了探子傳來的消息,道李穆軍隊名為七萬,但其中三萬,皆是仇池侯定之人。統軍的侯離,一心複仇,急於抓住西金此刻上下疲乏的戰機,想渡河強攻。李穆卻不采納,想先行對峙,用這法子激怒穀會隆,叫他徹底忍無可忍之時,主動發起進攻,他再以逸待勞。兩人爭執離心。
過了兩日,北岸的西金士兵,隱隱看到南岸漢軍和仇池的軍隊,果然分了陣營,各自駐紮,正驗合探子的消息,於是徹底放下心來,再不理會。見對岸還在虛張聲勢,紛紛譏笑嘲諷,罵南朝人是縮頭烏龜。
李穆的軍隊,卻似乎絲毫不為所動,白天黑夜,必少不了幾次騷擾,從沒一次真的渡河。
直到七八天後,一個大霧彌漫的深夜,他派士兵在南岸繼續喧嘩造勢,掩蓋響動,實則將主力和此前每日逐漸分散的船隻,悄悄全部調到了上遊距離此地數十裏的一個預先選好的渡口。
五更,天尚未亮,趁霧也未散盡,他一聲令下,隱藏在河邊蘆葦從裏的大量船隻便迅速集結,載著士兵,快速渡河。
西金哨兵發現了對岸異動,報了上去。
此前,這個渡口也頻頻有大量南朝士兵假意渡河,白天黑夜,不分時段,乃至渡到一半又回去。
被派在這裏的頭領,對這樣的消息,早就無動於衷了。雖聽哨兵說,這回規模似乎比從前都要大,但想著十有八九,又是對方聲東擊西,且這幾日,皇帝脾氣暴躁無比,動輒叱罵,前日還因穀會部和吐穀渾部的士兵為爭搶物資私鬥,打死了兩個人,聞訊大怒,殺了一個帶頭的吐穀渾部軍官。萬一此刻調來大部隊,發現又被戲耍,自己恐怕要吃不了兜著走,便叫人再盯著,等探明對方動機再定,不必立刻驚動皇帝。
便是這一個盯著,錯過了時機。
天光微亮,霧氣散盡,等北岸終於看清,這回南岸不是故作玄虛,而是實實在在,無數條船隻,載滿南朝士兵,正向這邊劃來,方慌忙要去報訊——卻已遲了。
大量的南朝士兵登岸,輕而易舉,全殲了這幾百人的分隊。軍隊在黎明的掩護之下,大舉朝著穀會隆的大軍營地殺去。
於此同時,原本等在南岸的剩餘軍隊,也迅速地用舟船搭出了一條浮橋。
全部七萬人馬,頓時間內,毫無阻障地越過了大河,殺向尚在睡夢中的西金大營。
穀會隆從睡夢裏驚醒,來不及披掛,便匆忙奔出大帳,想指揮軍隊集結應戰。然而敵人,已經不會給他這種機會了。
連營起火,號令無效。大量的西金士兵,從夢中被殺聲驚醒,莫說聽從號令集結列陣,甚至找不齊自己的盔甲和武器。麵對著從四麵八方殺來的南朝士兵,如何抵擋的住?那些拿起兵器的,不過也隻勉力戰了片刻,便隨大流,紛紛逃竄。
放眼望去,四麵八方,盡是敵兵。穀會隆眼見大勢已去,知不可久留,遂棄營地,在身邊親信的保護之下殺出重圍,帶頭往北,想逃去城防堅固些的平興郡,不想前路被一支預先繞道而來的騎兵所擋,無奈,被逼倉皇向西,逃到了順陽百裏之外一處兵鎮,在那裏稍作喘息,集結殘餘。
帶出來十萬大軍,此刻還隨自己的,不到一半,剩下死的死,散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