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後國,府內館。
昏黃的的燈火忽明忽暗,堂上端坐著兩人。大友宗麟坐在上首,他一襲黑色僧袍,今年已有四十的他下巴上的胡須微白,到了不惑之年的他卻頗有滄桑之感。他輕輕撥動著手中的念珠,雙目微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下首坐著一名須發戟張,虎目圓睜的僧人。他的臉上有幾處或深或淺的傷痕,雖然也是僧袍在身,卻掩飾不住殺伐之氣,這人正是立花道雪。永祿五年,大友宗麟因為戰敗而剃發出家,立花道雪毫不猶豫的跟隨大友宗麟也剃發出家,可以說是忠心耿耿。燈光飄忽,兩個人的臉色也陰晴不定。
“道雪,親貞他,真的難堪大任嗎?”沉默許久,大友宗麟終於開口道,他的聲音微有些顫抖,“唉——”立花道雪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問題的答案根本不必再說,大友宗麟與他都是了熟於心,但此刻他還是要撿些好的說讓大友宗麟寬心:“親貞大人他,他雖然並非舉世名將,但若論領軍之任,想必,水平已足超常人。”“你我都明白,不必如此。”大友宗麟手中撥動的念珠忽然停住,他緩緩睜開雙眼:“雖然我身兼六國守護,但身邊諸侯皆虎視眈眈,我一刻也不敢放鬆警惕。”此時九州東麵,毛利家已經據有中國之地,無時不刻都在覬覦登陸九州。毛利家曾經一度占有築前,雖然後來毛利家家中叛亂紛起,不得已撤軍,但對於九州的侵攻從沒有放棄過。“是啊!”立花道雪也歎了口氣:“龍造寺隆信隱隱已成肥前之主,上一次的合戰足見此人之不凡,將來他也會是本家的威脅。可惜,可惜。”大友宗麟並不答話,又將手中的念珠撥動起來:“你覺得義統,可有一家之主的才能?”聽到大友宗麟忽然問起少主的事,立花道雪神色一凜,大友宗麟平日裏就對自己這名長子頗有不滿,現在忽然提出這樣敏感的問題,難道已有廢長之念?立花道雪低下頭行禮道:“少主的才能,在下不敢置喙,但是在下唯有一言,殿下萬萬不可忘記‘二階崩之變’。”二階崩之變,發生在一五五零年。大友宗麟之父大友義鑒,是戰國時代有名的梟雄。大友義鑒在時,勢力已覆蓋豐後和肥前兩國,並把次子大友晴英過繼到周防國的大內家做養子,改名為大內義長。可是大友義鑒非常不喜歡性格粗暴的長子大友宗麟,反而特別寵愛三子塩市丸,甚至有廢長立幼的打算。但是自小就有遠大誌向的大友宗麟,開始向戰國大名的地位前進。為了要充分掌握國政,消除掉國人中同紋眾和他姓眾等的反抗危險,他一步步地朝國內有實力的國人開刀。
一五五零年,權力鬥爭已進入白熱化階段,塩市丸的母親召集了親信家臣,謀殺了宗麟的一些主要支持者,但風聲走漏。二月二十六日深夜,宗麟派重臣津久見美作守、田口藏人等突襲了家督大友義鑒的寢宮,把塩市丸及其母親當場殺死,大友義鑒重傷,於兩天後身亡。大友宗麟在重臣戶次鑒連(立花道雪)等人的擁護下,順利登上家督之位。並將反對者全部驅逐出了大友家。鞏固了自己在豐後的統治。
大友宗麟怔住了半晌,年少時的一幕幕再度浮現,戰國時代權利的爭奪是殘酷的,往往殺兄弑父的慘劇不斷上演,大名鼎鼎的織田信長在掌握家督後,自己的兄弟織田信行兩度掀起反叛,最終被織田信長親手殺死。“我當然知道,”大友宗麟心有餘悸,語氣漸緩:“我不會這樣做的。”此刻的大友宗麟身兼六國,但是卻並不穩固,底下各國的國人眾和豪族們各懷異心,築前國和豐前國屢次動亂,曾經為大友宗麟所依仗的忠臣高橋鑒種也呼應叛亂,這讓大友宗麟不在信任這些臣子。他也明白,萬一自己的長子有任何不滿,掀起反旗,各國裏心懷鬼胎的國人眾會紛紛響應,大友家的領地立刻會變得四分五裂,毛利家也會趁虛而入,九州守護大友家也會在動亂中煙消雲散。“既然殿下並無此打算,就不應該再質疑義統大人的能力。”立花道雪抬起頭,這樣一個讓人敏感的話題,任何時候都不應該被提起。“你明白。自從高橋鑒種背叛我後,我能信任的隻有你。”大友宗麟說道:“這些話也隻有在你麵前能夠說。義統,我看,難以擔當家主。”“殿下!”立花道雪身子前傾,眉頭緊皺。“你放心,我隻是想找些人來擔當他的筆頭家老,來輔佐他。你自然是不二的人選,可惜你也已經老了。”大友宗麟歎了口氣,他需要調度的太多,六國的事務繁忙,現在還要考慮家族的未來,這也是他年剛四十就頗現老態的原因。“臣下願為大友家奉獻一生。”立花道雪低頭說道,今年他已經是五十六歲,在古代來說已經算是年老了。“吉弘監理是個不錯的人選,他是年輕家臣中的佼佼者,臣下時常與他交談,他的確有過人的才幹。”立花道雪想了一會兒,提出了自己的人選。“吉弘家的小子的確是個不錯的人才。”大友宗麟點了點頭,聽到吉弘監理時他的眼中閃現出一絲光芒,吉弘監理能征善戰,是個青年才俊,而且今年他才二十一歲,是最好的人選。但是這縷光芒隨即黯淡下去:“吉弘監理,我已經想好了他的去處。我準備讓他繼承高橋家,鎮守築前。”“為何?”立花道雪頗有不解,築前鎮守雖然也是重任,但相較於少主的筆頭來說,顯然後者更為重要。“唉————高橋鑒種都可以反,我實在不能信任外姓了。”大友宗麟搖了搖頭,這是他的一塊心病,領內的大小豪族的背叛簡直如同吃飯睡覺一樣頻繁,但是唯獨重臣的背叛讓他最為傷心也最忌憚。“殿下的意思是,親貞大人?”立花道雪明白了為何大友宗麟要任命自己的弟弟大友親貞為上次合戰的主帥,原來是想看看自己這名弟弟的能力。“沒錯。”大友宗麟緩緩說道:“上一次的合戰,我本就沒有打算能夠取到龍造寺隆信的首級。”“親貞大人的戰果也還不錯,龍造寺家還是有兩千多的傷亡。”立花道雪說道。大友宗麟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中規中矩。這還是你擔任軍師的情況下。”“在下並沒有插手親貞大人的指揮,作為第一次擔任總大將,這已經是不錯的戰果了。”立花道雪說道,這也是實情,作為第一次指揮戰鬥,難免會有調度不過來的地方。大友宗麟點了點頭:“也算是並無大的差錯,我準備讓他再度領兵,進攻龍造寺家。”“殿下又要動兵?”立花道雪問道。大友宗麟皺紋舒展:“這是消滅龍造寺家最好的機會了。龍造寺家羽翼未豐,在內又反叛頻生。上一次的合戰,龍造寺隆信溝通毛利,此刻毛利家也兵敗退去,短時間裏不會再來,這是我們成為北九州真正唯一的霸主的機會。”立花道雪聽罷主動請纓道:“既然此戰如此重要,臣下願意代替親貞大人領軍,以確保萬無一失。”“不必,我會給親貞四萬大軍,再加上肥前的豪族響應我們的,人數可達六萬,足以了。親貞還年輕,他的威信不足,需要一場大勝。”大友宗麟緩緩閉上雙目,輕誦佛經。立花道雪知道他已經拿定了主意,也不再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