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她應該早點發現的。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透著古怪,至於朝玉的目的是什麼,她卻怎麼想都沒有明白,而如今唯一能為她解惑的也隻有朝玉本人了。
所幸遼對附近一帶很熟,他說照朝玉離開的方向,她最可能去的就是渡口,而結果如他所料,他們真的在渡口找到了朝玉。
她的腳沒有事,此刻正與一個穿著質樸的年輕男子緊緊相擁,臉上的表情是從未見過的、或許可以稱之為“幸福”的東西。
“啊!果然在這兒呢!”一邊的遼長大了嘴巴,在再一次見到朝玉後,他又歪了下頭,低聲喃喃了句,“咦?……這個姐姐也好麵熟啊。”
聽到了動靜,朝玉抬頭看到了出現在眼前的兩人,她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又恢複平靜,隻是眼底的情緒已不再是之前那樣,或許是已經不需要再掩藏什麼。
“朝玉小姐……”
稍微動下腦筋,她就能想明白些什麼,朝玉找借口獨自離開的原因應該就是這個與她緊緊相擁的男人,愛情的力量也許就是這麼偉大,但是她不懂的是為什麼朝玉要瞞著她和夜鬥?逃離吉原回到父母身邊與跟他的情郎在一起並沒有本質的衝突。
現在並不是可以坐下來從頭說起的好時機,但她仍想弄清楚一些問題,直覺告訴她有些事或許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簡單,隻是那些疑問尚未出口,朝玉先一步發了聲——
“咎音姑娘,真的非常感謝你。”朝玉從男人的懷抱中抽離,她輕拭眼角,然後笑著向男人介紹道,“遊助君,這就是幫我逃離蝴蝶樓的咎音姑娘。”
“原來您就是朝玉說的大恩人!真是太感謝了!”
那個被稱為遊助的男人向她走了過來,再三地鞠躬道謝,那幸福和感激的笑容太過真實,真實到令她一時啞口無言。
“如果可以的話,我和朝玉真的想好好答謝您跟另一位恩公一番。”遊助有些抱歉,思索片刻後從腰間拿出一個錢袋子,“這些錢不算多,但也是我們的一片心意,希望您能收下。”
“誒?”她有些沒回過勁兒,這個展開好像要跑偏了,趕忙擺手回道,“不不,不用了。”
“您就不要推辭了,不然我們走得也會不安心的。”遊助硬是把錢袋子塞進她的手裏,拉過身後朝玉的手,“時間不早了,我和朝玉得盡快離開,這份恩情我們定然永生不忘。”
她往後看去,果然已經有艘小船停在了那裏,看樣子他們確實要就此出逃。雖然很想說一句祝有情人終成眷屬,但她可沒有忘記自己這次的目的到底是幹什麼的。
於是遊助帶著朝玉才轉身不過兩步,上一秒還在身後的少女忽然如憑空出現一般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比起遊助的驚愕與不解,朝玉的臉色顯然是冷情和淡然了很多。
“咎音姑娘你……”
“非常抱歉。”她打斷了男人的話語,伸手攔住了去路,“兩位要走也可以,不過在那之前朝玉小姐是不是忘了件應允我們的事。”
“應允的事?”遊助顯然是不知道有關朝玉父母的事,完全一派狀況外,轉而問朝玉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啊……”朝玉掩下眸子,口氣淡淡的,“說起來稍微需要些時間呢。”
就在此時,渡口以外由遠及近傳來了零散急促的腳步聲。
她歪了下脖子,目光越過了朝玉和遊助,有些懊惱,也有些意料之中,這些人是時候出現了:“不過沒想到會來這麼多。”
追上來的人約莫有三十人,個個都是精壯的青年,手中依舊拿的是棍棒,隻是穿著與剛才那些不同的衣著,看樣子不是蝴蝶樓的人,那就一定是那位今天的新郎官派來的人了。
“朝玉你果然在這裏!”為首的男人年齡稍大些,兩根粗眉毛倒是很有特色,他橫眉豎目,對著朝玉大聲喊道,“你可真是膽大妄為!還好和茂老爺猜到你們要是離開走的一定是渡口!”
“嘖,你們退後。”她把一副想要上去拚命的遊助和沒多言語的朝玉掩到一邊,再作勢捏了下拳頭,眼下的情形很顯然,在跟朝玉算算沒了的賬前得先把眼下這群人撂倒。
可是如果再像剛才那樣……
她用力搖了搖頭,現在也容不得細想了。
她一步越到追兵之前,一拳頭打在了走得最近的男人鼻子上,對著他們喊話道:“要動手先來這邊!”
“哇唔!我的鼻子啊啊啊啊!!”
“咦!這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被個女人打成這樣!你還敢叫!給我上!”
於是在一片混亂中,她的拳頭又有了用武之地,隻是腳下剛發了力,身後忽然傳來了利刃刺入皮肉的聲音和一聲巨大的驚呼,這足以令她的拳頭一頓。
“……”
她眼前的那些打手也全部停下了動作,高舉的棍棒也被定格,直直盯著她身後,完全為所見的一幕所驚呆。
發生了什麼?
她收回了拳頭,在回頭去看之前想過各種可能,卻從未想過是眼前這一幕——
朝玉緊緊握著匕首,而鋒利尖銳的另一端此刻已插入了她的愛郎胸膛,遊助的驚愕困惑在巨大的痛楚下顯得那麼悲傷無助。
“朝玉……”他低頭看了眼埋入了胸前的匕首,而後又不敢置信地順著那隻握著它的手看向心愛女人的臉龐,“為什麼……為什麼你要……”
朝玉眼底同樣滿是悲傷痛楚,仿佛這一刀刺向的是自己,但她卻沒有說一句話,握著匕首的手繼續發力,將它從遊助胸前拔出,溫熱的血星星點點濺了她一臉。
遊助用力捏著自己的傷口處,但又怎麼可能止住切斷了動脈的出血口,殷紅的血順著他的指縫流出,他或許是知道自己的死期將至,僅是幾秒的沉默,他鬆開了手,伸過去捧住了朝玉的臉,溫柔深情地看著他愛了一生的女子——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朝玉沒有回答,沒有解釋,或許還是想說什麼的,但嘴巴張合了幾下還是閉上了,她放下了手臂,仍是握著匕首,屬於愛人的血一滴一滴由刀尖落到地上。
男人輕笑了一聲,像是已經懂了什麼,失血過多已經無法支持他的站立,迎麵靠在了朝玉的身上,這或許就是最後的一個擁抱,擱在她肩膀的頭輕微轉動,想離她的耳畔更近一些,然後輕輕說出一聲——
“我愛你。”
話語落下,他亦緩緩順著她的身體摔到了地上,沾滿了鮮血的手掌在朝玉臉上留下長長的痕跡。
眼前的一切發生地太突然,等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已經什麼都來不及做了,她跑到倒下的遊助身邊,兩手用力捂著他胸膛仍在冒血的創口,大聲對著雙目失神的他喊道:“喂!喂!你別閉眼!撐一下啊!”
“…………”
“喂!遊助先生!”
“沒用的,咎音姐姐。”不知何時走到身邊的遼忽然瞪著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男人,似乎在確定著什麼,而片刻後便肯定地說道,“這個哥哥馬上就要死了。”
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遊助的死隻是時間的問題,隻是從遼的口中以這種口氣說出來有些怪異,但她沒能多想,隻是固執地用力摁住創口喊著再堅持下去。
可惜,生命力這種東西並不是她可以喚回的,男人終究是慢慢合上了眼睛,隻有牽起的嘴角沒有落下——
遊助死了。
朝玉由始至終都站在那裏安靜地看著男人,麵上的表情晦暗不明,直到他真的沒了氣息才緩緩地抬起頭,她看向那些追她而來的人,忽然粲然一笑:“太好了,你們終於來了。”
手中的匕首隨即落到了地上,哐鏜一聲,震得在場所有人從這突如其來的一切中回過神。
“朝、朝玉小姐?”為首的粗眉毛男人先發了聲,他驚愕之餘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著向自己走近的美豔女人,隻覺得心裏發涼。
“我可是被逼迫離開蝴蝶樓的。”朝玉表現得驚魂未定,撫著自己的胸口說道,“要不是你們來了,我都沒有機會逃開,真是萬分感謝。”
“啊……嗯。”他愣了愣才點點頭,幹咳一聲定下神說道,“原來是這樣,我就說朝玉小姐怎麼可能會與男人私奔。”
朝玉溫婉笑著,拭了下眼角:“那我們快些回去,別讓和茂老爺誤會氣惱。”
“好。”他點了下頭,又對身後的手下喊道,“把朝玉小姐送回府上,再把活著的人綁回去!”
“不勞煩動手了。”
被忽然從身邊冒出的聲音嚇到,男人往後退了好幾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忽然出現在身側的古怪少女:“咦?!你什麼時候——”
朝玉臉上虛偽的表情又一次消失了,她不自然地挺了下身體,背上抵著的匕首正由少女握著,正是剛才她拿著刺入遊助胸膛的那一把。
“或許我們該好好談談,朝玉小姐。”
“喂!你個女人!”
“沒有關係。”朝玉揮了下手,製止了那些又要動手的男人,“這位小姐隻是跟我說說話,我相信她不會傷害我的。”
她眼下了眸子,也沒有否認,隻是拖長了調子在朝玉耳邊說了句:“是這樣嗎?”
但見到朝玉都這麼說了,那些人便沒再敢輕舉妄動,在對方的示意下,他們後退幾步拐進了不遠處的巷口,隻能看清她們二人,卻聽不見交談的話語。
等確定了和茂派來的人走遠了,朝玉才放下了方才做作的表情,甚至輕鬆地笑了起來,背上的利刃對她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談?有什麼好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