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腰上紮著圍裙的餘美人雙腿大岔著蹲在院子當中,擼起袖子露出一截又黑又肥的手臂,伸手從桶裏舀了一瓢水倒進鍋裏,動作利落地刷完了鍋。
鄉下人家的鐵鍋,一鍋做一家子的飯,分量著實不輕。隻見這餘美人兩腳紮個馬步,兩條腿就像兩個瓷實的木墩紮在地上,雙手抓著鐵鍋兩端的耳,臂上橫肉一抖,輕哼一聲,把那足有七八斤還裝了水的鐵鍋端了起來,嘩啦一下水潑在下院的菜壇子裏,驚的一眾在菜壇裏覓食兒的老母雞一哄而散。
上屋裏頭,餘有財把一封信塞到教書先生手裏頭,一臉期待:“先生,你快瞧瞧,你快給我瞧瞧,這裏邊寫了點啥?”
一邊的呂氏也是眼巴巴地瞅著,揪著先生的衣袖,恨不得趴在先生的臉上。
六十多歲的先生哆哆嗦嗦地拿了信,把信貼到了臉上,餘有財夫婦都琢磨不透他到底是在看還是在聞。過了大半晌,等到餘有財夫婦倆眼珠都要瞪脫眶了,老先生癟了癟嘴,說話了:“信上說,你們兩家的兒女當年有婚約,算起來你家女兒如今已經及笄二年有餘,是時候把兩家的婚事定了。”
餘有財夫婦眼睛一亮,看了一眼院裏喂雞的餘美人,餘有財一把握住老先生的衣袖,迫切地問:“還有啥?還有啥?”
“不過……”
餘氏夫婦呼吸一凝。
廚房裏的餘美人耳朵抖了抖,把抹布放回水盆子裏涮了,把剛擦完的灶台又擦了一遍。
老先生頓了頓努力地眯起眼睛仔細地看信:“不過路途遙遠,景相公有公務纏身,不能親自來迎娶,到時會派下人來接親。為表愧意,除了聘禮之外,另有重禮奉上,望嶽丈嶽母切勿責怪。”
“不責怪,不責怪……”餘有財聽到‘重禮''兩個字,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興奮的臉都紅了,兩手來回地搓動,掩飾不住的激動。
老先生眼睛看到信的最後,落在那印戳上,仔細瞅了又瞅,愣了,嘶了一聲:“這可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啊,有財,你們家三代種田,怎的識得這種的大人物?”
餘有財一把從老先生手裏把信扯過來,小心翼翼地撫平,疊好,貼身藏在懷裏。輕咳一聲,斜眼瞅一眼先生:“這個嘛,就不勞您老操心了,日頭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說著,和呂氏對視一眼,倆人連哄帶推,把老先生推出了門。先生一走,餘有財又把信掏出來了,倆人腦袋湊一塊,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信,仿佛忽然之間能識字了一般。
“咱爹這輩子就做了救人這麼一件好事,嘿嘿,沒成想,真能給咱們帶來大富貴!”餘有財用指甲摳了摳信上的印戳,嘖嘖讚歎。
呂氏伸手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疼的嘶了一下,眉開眼笑:“這可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富貴,不僅能把美人這個醜丫頭嫁出去,還能得一筆富貴,這可好,以後二娃三娃娶媳婦的錢都不用愁了。”
餘有財伸出一根手指擺了擺,露出個鄙夷的笑:“婦人之見,你沒聽李老頭說嗎?那可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你想想,有這等大人物在上邊罩著,以後甭說錢財,幹什麼不都便利嗎?”
兩人說到興奮之處,不由地嘰嘰咕咕笑出聲來。
等把灶台擦了第五遍的時候,餘有財夫婦喊餘美人過去。
美人扔下布子進了屋。
餘有財夫婦一邊忍著笑意,一邊道:“美人,你爺爺給你定娃娃親的人家找來了,是個大人物,你以後就要享福了。”
兩人說完小心地觀察著餘美人的表情,生怕她關鍵時候犯倔。因為餘美人脾氣古怪,犯起倔來十頭牛都拉不動。
出奇的,餘美人沒啥表情,看不出高興與否,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就出去了。
從小她就知道自己有個定了娃娃親的相公,這親事是她那死去的便宜爺爺順手救了一人,那人非要和大他十幾歲的餘老頭拜把子,兩人在一次醉酒後結下的。
連她爺爺都當玩笑的事情,餘有財夫婦卻當了真,她及笄兩年都不肯找媒人另嫁,生生等到了這一紙婚書。
不過餘美人不想承認,這麼些年沒有嫁出去也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她雖然名為美人,可這美人的臉……一般人都消受不起,所以連個上門提親的媒婆都沒有。
村裏與她年紀相仿的姑娘,但凡長的有三分容貌,門檻都叫媒婆踏壞幾塊了。
餘美人看了一眼自家門檻,嗯,她爺爺死了也有五年了,還挺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