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重見二春
第4章:重見二春
某日,黃昏。在某客棧一間沒點著燈窗子上又掛著塊黑布的小屋子裏。
總共五個人。一個坐在一張桌子後,手拿著筆,麵前一個攤開的小本。另外四個呈發散狀站在他視線範圍內。
“不要亂,都不要亂!一個一個說,一個一個說!”坐著的說。
“我先來!”一個胖子挺身而出:“我叫張魁梧,城南殺豬匠,39歲!”
“說說你加入我們的理由。”
“說來話長啊!有人說我們是幹糙活的,成天和畜生打交道,渾身臭烘烘,看不起我們,惡心我們,躲著我們,拿我們不當人,拿我們當畜生,拿我們當豬(這其間坐著的人連續提醒他幾次“簡練點”)……噢,對不起,我太投入了!上次官兵拿賊,經過我的肉攤,順手拿走好幾十斤豬肉!”滿臉怒氣,住口不語。
“說完了?”
“說完了!”
“我還以為你挺能說呢……”在小本上劃了幾筆:“下一個!”
“我叫樊京,槐樹鄉養雞專業戶,42歲。”
“說說你加入我們的理由。”
“現在養雞的太多了,雞不好賣啊……”環視四周,另三人紛紛點頭稱是。
“別跑題,說正事!”坐著的用筆敲桌。
“噢,對,對,說正事。和張兄弟一樣,也是一幫官兵,不知是拿賊還是逮流氓,經過我的雞場……”
坐著的忍不住打斷:“順手拎走你好幾十隻雞,是不是?”
“您怎麼知道的?料事如神哪……”
“好了好了,下一個!”
“我叫胡宗舟……不好意思,要飯的,打小爹媽雙亡,好象有50歲了吧?”環顧四周,另三人紛紛茫然搖頭。
“晚飯還沒吃吧,快去工作吧,填肚子要緊!下一個……”坐著的有些有氣無力了。
“我叫,我叫馮大海,鎮上開飯鋪的,34歲。”
一聽是開飯鋪的,坐著的多少精神一振,總算出現了一個聽著有錢的。
“說說你加入我們的理由。”
“唉,我這才是說來話長,一肚子委屈無人訴啊……”掏出絲巾,作抹淚狀。另兩人跟著歎氣(胡宗舟已經去工作了)。
“……”隻剩下用筆杆子敲桌子的越來越弱的聲音。
“哦,不好意思,我說正事。我馮大海所以要來投靠組織,完全因為官匪勾結,魚肉百姓!我的愛妻,被鎮上一個惡霸欺負了,我報了官,可誰成想那惡霸與縣令是……是哥們兒,奸夫淫婦無罪不說,反說我誣告,還,還抓走了我老實巴交的小夥計……蒼天哪,大地呀,哪位神仙姐姐能為我出這口惡氣呀!他們這是要逼良為娼啊!”說到最後,氣血翻湧,淚水狂噴,很快濕了身。
“好,好,好!”坐著的站起來,合上小本,目光冷峻,語氣莊嚴:“三位確實都有不幸的經曆,尤其這位馮老板,更是蒙受了天大的冤屈。我都能聽見你們因悲憤而重重跳動的心!我都能看到你們眼中熊熊燃燒的複仇之火!在此,我鄭重宣布,三位的資料我將一並呈交大當家的親審。沒有太大的意外,三位便等著接烈焰牌吧!”
三人相互握手,神情甚歡。
“七日之內,如一切順利,組織自會派人與各位聯係,發放烈焰牌,拿到牌後,便為組織中人。此牌須隨身佩帶,牌在人在,牌失人亡!今後須謹遵組織號令,服從組織調遣,視組織生命為己生命,視組織榮耀為己榮耀,不作為害組織之人,不做為害組織之事。都聽清楚否?”
“聽——清——楚——啦——”三人的手交互握起,異口同聲。
“好,散會!”
落日如血。
桃仙關上院門,眼神透出憂鬱。這個該死的忠兒,又是一夜未歸,他到哪裏去了?他究竟何時回來?他是否心中還有我這個性感的嫂子?
本以為在苟延殘喘的化源這幾日的精神卻出人意料的矍鑠,他不僅能說清楚話了,還能起身,還能下地,還能和桃仙調笑兩句,還能偶爾回憶起當年的一些崢嶸歲月,為一些未了的夙願如今有可能重新去實現而躊躇滿誌……
真是奇跡。
絕大多數人都不相信所謂奇跡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然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當奇跡真的來了,也就不覺得什麼了。
化源這種驚人變化的根源,當然是康氏給他提親這件事。
化源已作過四任新郎,可稱新郎大戶,值此花甲之年,得以鴛夢重溫,自是大喜過望,偷偷捂著嘴樂,捂不住就咧著瓢樂。
晚飯。老爺子雖還有些顫顫微微,總算還能端坐在上席。雖還有些口眼歪斜,總算多少找回了點昔日餘威。
“孩兒們,你們的爹回來了!”一語說罷,並無期盼中的流著淚的笑。
眾人很平靜。隻有孟眼麵露欣喜,頻頻給老爹夾菜。
化源吸了口哈喇子,虎威尚存:“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既然我又回來了,從明天開始,我就要重拾家法!”
孟燼桃仙麵麵相覷,明顯對於他的複出缺乏心理準備。
他倆斜眼瞄著化源,心中都在想一個事:您都到這份兒上了還擺什麼譜?看你老弱殘疾的又能震得住誰?
仿佛知道大兒子大兒媳婦的想法,化源猛然一欠身,神經性的抽搐了一下,口眼用力歪向一邊,隻聽得當啷一聲,身上落下一物,掉在地上。
這一次是孟燼眼尖,他看見了令他顫抖的東西,一隻小金元寶。
從破衣爛衫的窮爹身上,竟然掉出一個金元寶!
孟燼的第一反應就是猛地咳嗽一聲,用腳踩住了元寶,想要渾水摸魚。
化源卻沒有象孟燼盼望的那樣耳聾眼花,他慢慢伏身去撿。
這時桃仙猛然出手,拾起金元寶,交到化源手中,笑吟吟地說:“爹,您大病初愈的當小心些,有些不方便之事自有我們作兒女的代勞!”
化源接過元寶收入囊中,似乎不經意地在桃仙手背上抓了一把。
桃仙呢?依然是笑吟吟的,手垂下時也似乎不經意地掃了化源的腿一下。
化源畢竟久病在床,坐了這麼一會已感疲倦,特別是又動了動邪念,不由心浮氣喘起來。
於是,他需要做一次久違的總結性發言——盡管他總共還沒說幾句話。
“我這十年,是自我奮鬥的十年,是與命運抗爭的十年,是貌似空虛實則充實的十年!我這十年沒有虛度,我看清了所有人的嘴臉,在每一個你們認為我睡著了的夜晚,我都在沉思,沉思一個重要的問題,一個至少你們會覺得很重要的問題,這便是,我的財產分割問題……”
呼哧帶喘歇息片刻,續道:“人活百年,終有一死,我的遲早要成為你們的,但怎麼分呢?這是個大問題。以這十年來看,眼兒對我那就是一個字:沒的說!但燼兒,桃仙你們也別泄氣,我的原則是既往不咎,隻要你們悔過自新,重新做人,從前的那些事我就當作是南柯一夢……”
大口喘息(孟眼桃仙都上前給爹拍背,孟眼沒搶過嫂子),良久方道:“眼下最要命的大事,便是我的婚事!我要給你們續一個媽,你們有何意見和建議?不妨道來……”渾濁老眼中射出寒芒,逼視眾人。
孟燼再熊也是長子,自然要先由他發表意見。
於是他說:“昨天我還不太讚成,就在剛才我還有著保留意見,不過現在,我想通了,堅決支持爹續弦!”
說的真是實話。
“眼兒,你呢?”化源眼含笑意。
“隻要爹高興,眼兒便高興,爹願續弦,眼兒自是同意。”說完走了出去。
“桃仙,你也說說吧!”化源一擠眼。
“爹,燼兒的意見便是我的意見,我們是夫唱婦隨,不過奴家從一開始便堅決支持爹再婚!爹好,我就好!”
這也是實話,多個後媽雖然不好聽,但有了老太太和孟眼這雙保險,起碼不用自己洗尿布了。
化源回寢宮。桃仙孟燼一左一右,架著他走。
孟眼呢?找鄰居彭大媽借了一套幹燥的被褥,默默在為老父鋪床。
她顯得有點神不守舍。一連幾天,自從白月樓與那書生別後便一直有些神不守舍。
讓她神不守舍的原因有二。
一是那書生卓而不凡的影象時時浮現在腦海中。
二是書生暗中遞給她的條子,到底什麼意思啊?那上麵什麼都沒有,是張白紙。
次日正午,兩名解差和一名披枷帶鎖的配犯走在宣俞縣郊外一條林蔭路上。兩名解差手持哨棒,一前一後,押解的犯人低頭垂眉,神情木然。
宣俞縣與清波聆雨鎮所在的昭化縣毗鄰,是欽犯發配的必經之路。
這個倒黴的犯人正是阿裂。他此行的目的地是遙遠的河北滄州。
看到這裏你們一定會大吃一驚,怎麼會?不過是個奸汙嫂子的罪名,怎麼會有這麼重的判罰?
在我印象中,好象隻有兩種情況才會有如此重判,一是弄出了人命,如武鬆殺嫂殺西門慶;再就是威脅到朝廷命官的生命安全,如林衝,帶刀闖入白虎堂。而後者還是因為高太尉陷害。
阿裂真是倒黴到了家,那天被從飯鋪抓到衙門後先是不容分說挨了一頓殺威棒,他咬牙忍受,心想就當是為了馮哥吧。
然而蹊蹺的事情才剛剛開始。
劉玉和坐在“明鏡高懸”的匾額下,手持另外兩份卷宗,他冷冷看著已經皮開肉綻的阿裂:“一年前茶店老板蔡五的離奇命案,以及懷春樓老鴇被奸殺,這兩個案子都是你做下的吧?!”
“這……小人冤枉呀!”阿裂大呼。
“哼!不動大刑,諒你不招!來啊,上夾棍!”劉玉和一拍驚堂木。
“大人!大人!小人兩年來一直在鎮上馮老板的飯鋪做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會做出那些事啊……”
“給我夾!狠狠夾!”劉玉和露出殘酷的笑意。
“啊!啊!!”阿裂幾欲暈去。
“你可招認?”
“不……不招!”
“是條漢子,來呀,點天燈!”
“啊!啊!!”
“大人,他昏死過去了!”
“冷水潑醒!繼續用刑!”
“啊,大,大人,小人真的冤枉……”
“還是不招?”
“不……不招!”
“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來呀!摩天輪!”
“嗷!嗷嗷!!”
“大人,他又昏死過去了!怎麼辦?”
“這癟犢子,筋骨倒硬,算啦,別再弄死了,不好交代……師爺不在,你們有識字的沒有,隨便寫張口供,給他按上手印!”
就這樣,奸汙嫂子,外加兩條人命,阿裂走上了發配滄州之路。
日高懸。一行三人走到一條彎彎的小河邊。
兩名解差累了,他們坐在一塊大石之上,示意阿裂也歇一會。
垂柳送出清爽的微風。
河邊有個洗衣的少女,正唱著一曲漢樂府民歌《江南》: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北,魚戲蓮葉南……”
縛龍教的聲勢不斷擴張,新教眾如雨後春筍般增長,這引起了朝廷愈發的重視。
皇上(年號嘉瑞)已遣手下若幹得力的文武大臣到民間微服探訪。此舉目的在於粉碎縛龍教進一步的反動計劃,查清他們的組織機構,並順藤摸瓜,一舉揭開“永不倒”的真麵目。
前文說到的這個武功高絕的師爺,便是朝廷的一品大員,刑部尚書:莫仁。也被稱為“武聖”。
莫家本是武術世家,“莫家鉤”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莫仁資質聰慧,自幼習武,得父輩高人指點,加之勤奮刻苦,終成氣候。
他有著深厚的武學修為,又有著一顆報效朝廷的赤子之心。嘉瑞元年,也就是他36歲那年,一次機遇使他終償所願,得以為朝廷效力。
那一年,長安城舉辦了一次特殊的比武大會。說它特殊是因為這次大會的牽頭者竟是嘉瑞帝。他希望通過“社招”,募得一批武林高手以加強朝廷的實力,作為他的大內高手。
莫仁也參加了那次比武大會。
參賽者都要經過極其嚴格甚至是苛刻的身份查驗,因為畢竟是為朝廷選才,所以必須要看他們是否根兒紅苗兒正,要追溯到家族圖譜的“樹根”……
後來,在查到莫仁的家譜時,負責此事的欽差大臣有了一個驚喜的發現。
莫仁祖籍山東泰安,六十年前,嘉瑞帝的祖父惠平帝帶著兩個侍衛微服遊泰山,登至一段陡峭山路時天降大雨,山路濕滑,泥濘難行。
兩侍衛雖有一定身手,卻對這又滑又陡的山路唏噓不已。雨越下越大,皇上一行三人被困半山腰,進退兩難。
這時,山上下來兩個泰安當地人士,侍衛連忙請求他們的幫助,惠平還許下了不斐的酬金。
兩人表示,在泰山,下雨是很平常的事,他們熟識山路,可以背負三人中的兩個下山。
順利下得山來,兩位當地人謝絕了惠平的酬金,這讓惠平大為感慰,並堅持留下了兩人的姓名。
而那天恰巧背負著惠平皇帝安全下山的勇士,便是莫仁的祖父。
有了這段榮耀的家世,所以,當莫仁在18位參賽高手中脫穎而出奪得頭名時,嘉瑞帝毫不猶豫就將他招入宮中,並委以刑部重任。
莫仁被尊為“武聖”,與另一位謀臣中被尊為“文聖”的人,構成了嘉瑞帝的左膀右臂。
他一心效忠朝廷的江山社稷,立誌要為國為君鞠躬盡瘁,死而後矣!
嘉瑞登基之後的五年,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四野祥和,天下太平。
然而好景不長,平靜的表象之下總有暗流湧動,樹欲靜而風不止。縛龍教適時地萌芽,並逐漸發展起來。
這種看似偶然的事物,其實是一種曆史發展的必然。
麵對反教的日益猖獗,嘉瑞漸漸坐不住,他針對反教的活動頻率和活動較為集中的地域範圍,分派自己信得過的大臣前去探訪,鎮壓。
莫仁就是奉嘉瑞之命來到江南昭化縣的。
嘉瑞因何把身為自己左膀右臂的“武聖”派來此地?除了因為昭化是個大縣,另有很大因素在於清波聆雨鎮的白月樓,那裏欽封著先祖的秘密!盡管白月樓已有兩位大內高手輪番值守,嘉瑞還是不甚放心。所以,莫仁此來還有一項使命,便是協助保護白月樓第四層的安全。
初來乍到,為了不打草驚蛇,為了更方便地展開工作,莫仁為自己選定了一個身份——縣令身邊的師爺。
他來到縣衙,向縣令劉玉和展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並就今後雙方所扮演的角色的細節問題與縣令進行了深入探討和設定。
劉玉和自是誠惶誠恐,唯唯諾諾,不敢放個屁。
莫仁沒有提縛龍教這三個字。
莫仁說:“我來此目的隻為追查反賊,不會幹涉你正常的縣務。從此人前人後你喚我先生,我喚你大人。”
劉玉和:“這如何使得?人前倒也罷了,至於人後……莫大人當真折煞下官了!”
莫仁:“如今反賊日趨囂張,他們觸角很長,無孔不入,為免除一切可能的事端,大人須依言而行。”
劉玉和:“……好吧,先生。”
莫仁:“大人,我要務在身,雖身為師爺,難免有時不在縣衙,還需大人多多費心。”
劉玉和:“大人……先生毋需多禮,下官周身顫抖,擔待不起……”
這時,衙門口傳來擊鼓的聲音。
真是沒有不開張的油鹽店啊……劉玉和心中嘀咕。
刑部上書在側,他有心露一手,給莫大人一個好印象,日後如在皇上麵前美言兩句,等待自己的保不齊就是加官進爵……
這一案定要審得漂漂亮亮的!
“升堂!”
持杖衙役已肅立兩側。
進來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小夥子。老太太很老很老,白發淩亂,衣衫髒破。小夥子白胖白胖,一臉無辜。二人跪倒。
“誰擊的鼓?”劉玉和問。
“回大人話,是小人擊的鼓。”胖小夥說。
“這麼說你是原告了,何事上堂?”
小夥子還未開言,旁邊的老太太突然哇哇大哭,搶先道:“大人啊,他是我的兒子,我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如今他卻不養我……求大人做主!”
“哼!我早已料到必是如此事由,老人家這麼大歲數豈能冤你?分明是你這混小子不孝!我來問你,何故擊鼓?”劉玉和一拍桌子。
“大人容稟,此老太太跟小人並無半點關係,小人根本不認識她,談何不孝?”
“哼哼!不孝子孫本官見得多了,都似你一般伶牙俐齒,百般狡賴!你老母如此可憐,你卻毫無惻隱之心,當真是隻白眼狼!我來問你,你可曾娶妻?”
“小人……現已婚配。”
“這便是了!典型的娶了媳婦忘了娘,全不顧娘親養育恩!如此逆子,不殺殺你的銳氣隻恐劣根不改!來呀,給我打!”
四人四棍整齊密集地拍在兩半肥白可人的屁股上,撲撲有聲。小夥子邊大聲號叫邊拚命喊冤枉。
“還敢喊冤?你媽生你之時可曾喊冤?!給我重重打!!”
老太太見兒子被打得滿地翻滾,血跡斑斑,不禁在旁邊拍手歡笑。
她越是笑,越似乎給縣令增添動力,拷打還在繼續,根本沒有要停的意思。
足打了有兩百棍,老太太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得直在地上打跌。
劉玉和忽覺有異,揮手止住了刑罰。
小夥子已皮開肉綻,奄奄一息。
這時堂下顫微微走上二人,是一個少婦攙扶著一個老婦。
二人撲地跪倒。少婦指著一動不動,鮮血淋漓的小夥子哭道:“大人,這是我家相公!”又指著老婦說:“這位才是我婆婆……”
老婦撲在小夥子身上,老淚縱橫:“兒啊……”
少婦和她婆婆哀哀在哭,另一個老太太卻哈哈在笑。在一片又哭又笑的聲浪裏,劉玉和目瞪口呆。
笑著的老太太慢慢爬起身,徑直走到一個衙役麵前,神秘兮兮地說:“兒啊,快隨媽回家……”去拉衙役的手。
那衙役一甩手,老太太一個趔趄:“你不養我,我要去縣衙告你!”跑出公堂,擂起鼓來。
咚咚咚咚的擊鼓聲中,劉玉和一回頭,就看到莫仁鐵青的臉。
莫仁的這種表情,短短兩個月裏,劉玉和見到不下十次。
“唉,縣事真繁忙!”有一天,斷完一起無厘頭的糾紛後,劉玉和歎氣。
他歎氣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起糾紛的雙方沒有一方肯出點血。
莫仁道:“大人的斷案水準,莫某實不敢恭維。大人的現實主義作風,也是莫某不敢望其項背的。不過大人無須緊張,莫某此來不會幹涉縣務。”此番話說完,兩道鷹鷲似的眼光從劉玉和臉上劃過。
劉玉和卻沒有看見。
有天,莫仁從白月樓出來,在清波聆雨鎮上閑逛。
說是閑逛,不如說是帶著任務的閑逛。
在這個鎮上,他用重金設下了幾個眼線,專門幫他收集反教的消息。
經過鎮上生意最興隆的“寶安”賭場時,他發現賭場老板餘冬雪在門口衝他招手。
二人在旁邊的茶店坐定。餘冬雪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莫仁。
莫仁打開布包,見是一隻黑黝黝的鐵鑄的牌牌,有半個巴掌大小,正麵刻著一團火焰的形狀,背麵是一串數字和漢字。
看到這個鐵牌,莫仁的瞳孔迅速收縮,心跳不由加快。
他認得此物,這正是縛龍教教眾的身份象征——烈焰牌!
縛龍教終於現身了!他此行有收獲了!
牌的背麵,赫然刻著“昭016 孟忠”的字樣。
他小心把牌重新包好,收入懷中,問餘冬雪:“如何得到?”
餘冬雪道:“是鎮上一個叫孟燼的,用它抵了五錢銀子。”
“這孟忠又是誰?”
“是孟燼的兄弟……”
了解了足夠詳細的情況後,莫仁決定先回縣衙,待製定一個周密的計劃後再采取行動。
無巧不成書,莫仁回到衙門時,正趕上劉玉和要去孟家找孟忠。
因為是想隨孟忠去幹花事,故劉玉和十分不情願莫仁隨行,可這樣的好機會,莫仁又如何能夠錯過?於是引出了前文縣令師爺與孟燼桃仙吃飯一事。
原本莫仁並不想那麼早就行動,他擔心打草驚蛇,他本欲靜觀其變,引蛇出洞的。
誰料想隨劉玉和夜半歸回時在棗林又撞上了孟忠,而且他正做著一件傷天害理之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於是,莫仁終向孟忠射出那驚魂一刀……
即便如此,他也隻是顯露了一手功夫,而並沒有暴露自己真實的身份。他總是擔心萬一出現什麼閃失和疏漏,讓敵人嗅到危險,隱匿行蹤,改變計劃,那樣,將使全局走向複雜化。
他並不擔心孟忠不來“西北狼”赴約,結果孟忠還算“上路”。
由於對孟的反教身份深信不疑,莫仁為能牽出隱秘的情報而忍辱負重,由他胡鬧。可是從他的嘴裏一直聽不到有用的東西,除了一套對東北菜的深刻認識之外便再沒留下什麼印象。
那天孟忠自始至終沒有承認自己的反教身份。莫仁用有毒金針刺中他之後,曾取出懷中那塊刻有他名字的烈焰牌給他看。莫仁滿以為證物在此他必將說出真實的一切,可孟忠的眼神裏卻透著一股莫名其妙,他說他根本不認識這東西。
死到臨頭還敢抵賴的人,莫仁不是沒見過,但那多半是種絕望的垂死掙紮,一眼便能看出是假。可象孟忠這般裝得如此無辜的情況,他卻從未見過。
難道他真的不是縛龍教的人?
那這塊烈焰牌又該作何解釋?
難道有人想陷害於他?
莫仁腦子裏閃過諸多的問號。最終,他決然否定了一切,他認定孟忠就是反教中人。
理由太多了!遊手好閑,不務正業,油腔滑調,奸汙親嫂,夜不歸宿,讚美反賊,帶朝廷命官去風月場所……總之,這種壞人隻可能是反教之人!
現在不承認沒關係,我還有第二招!莫仁心道。
那天莫仁架著孟忠跌跌撞撞走出“西北狼”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喝醉了。
季天葵守在門邊問長問短,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們小心。他確實把他們當作了朋友。
莫仁根本沒有想到,這個憨厚樸實的季老板會是反教中人,而也正是這個熱情簡單的季老板,泄露了他的行蹤。
水煮魚雖然好吃,吃多了也會膩的。
吳顏感覺到了小玉的漸漸疏離。送魚這半月來,小玉本已容許他牽自己的手了……可是到後來,又不讓隨便拉手了,終於退化到今天,他剛碰了一下她的手,就引來一聲嘶叫。
吳顏十分清楚,僅靠一天一條魚已經罩不住她了。
於是他深情對她說:“玉兒,你懷孕的事,我不怪你,孩子生下來後可以送人或扔掉。我要娶你,我除了賣魚,準備再做個兼職,現在養魚的越來越多了,我決定賣魚蟲!加上你賣菜的收入,我估計不光可以維持咱們的生活,我倆加上你媽還能過得不錯。另外,另外我爹還留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