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曜殿內,二人正在池邊樹下閑談。
“傷口如何?”印雲墨手持釣竿,盯著水麵浮標,聲若遊絲地問。
左景年亦低聲答:“愈合得差不多了,公子的秘方果有奇效。”
“噓——”印雲墨驀地撅起唇,眼中放出熱光,“上鉤了上鉤了,是條大家夥……晚膳可以加一道紅燒鯉魚了!”
左景年站在他身後,但笑不語。
拉拽中,繃得緊緊的魚線突然斷裂,發出啪的一聲微響。印雲墨眼睜睜望著盤中餐逃出生天,遺憾地歎息:“功虧一簣。”他意興闌珊地放下釣竿,轉頭對左景年道:“你現在該回殿門口去了。”
“為什麼?離換崗還有兩個時辰。”
“若信我所言,就去。”
左景年定定看他,頭一點,二話不說轉身走了。
他走到殿門口剛站定,從遠處傳來了唱禮太監尖細的聲音:“聖上駕臨。”
監守殿門的紫衣衛齊齊跪下:“恭迎聖駕!”
公子果然未卜先知!左景年暗自驚歎,抬眼窺覷皇帝臉色,見有如密雲不雨,心底不由替殿中人擔憂起來。
印雲墨將魚線仔細接好,結結實實打了兩個死結,然後從容放下魚竿,回身行禮之時,皇帝恰好走近一丈之內。
“參見皇上。”
印暄負手站定,麵無表情看他:“你似乎早知朕要來?”
印雲墨道:“我又不是算士,隻不過黑暗中待久了,耳力比普通人略強一些而已。皇上龍行虎步,步履聲自然與眾不同,不難辨認。”
“是麼。”印暄淡淡道,“記得十多年前,朕還是孩提時,常在傍晚時分與你打賭,猜測明日是陰是晴還是雨,結果你次次都能猜對,無一例外。當時朕尚年幼,以為你總是運氣好,如今想來,運氣再好,也不可能百猜百中,倒更像是一種卜術。”
印雲墨失笑,“皇上還真把我當算命先生了!若要說料事如神,這天下所有術士加起來,還不及皇上一人。”
印暄眉一挑:“哦?”
“那些術士再有能耐,頂多不過鐵口直斷,皇上卻是金口玉言。他們能算風算雨、算得算失,皇上卻能算天下人的命。”
“此話何意?”
“不是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麼?皇上金口一開,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不論他原先命數如何,金口玉言,足以逆天改命,這可不就是算命的最高境界?”
印暄看著他,玩味地笑了起來,“這麼說來,朕算你今夜會死,你便活不到明晨日出?”
“正是如此。”
“那麼,你死之後,宮中邪術能否自破?”
印雲墨露出驚訝之色:“皇上何出此言?什麼邪術?”
印暄微微冷笑,似乎在嘲弄他的裝模作樣:“管狐馭靈!朕還是拜你所賜,才知曉此歹毒之術。還記得十六年前麼,朕六歲,你十四歲,秋冬隨皇祖畋獵於圍場。眾人無不策馬張弓搜獵野獸,你卻熱衷於在林中布置陷阱,果真逮到了一隻大狐。那狐皮毛雪白,唯尾梢一簇紅毛如焰,顯得神俊非常,因為腿上受了傷,越發凶悍難近。你想將它帶回去飼養賞玩,就蹲在陷阱邊上與狐狸說話。我當時見了,覺得十分有趣,莫非畜生還能聽懂人話不成?便饒有興致地在一旁看。可無論你如何威逼利誘、軟硬兼施,狐狸野性難馴,仍然對你齜牙咆哮,伺機攻擊。你勸得不耐煩了,便惡狠狠地威脅它,再不順從,就要將它綁回去煉製管狐,又將煉製過程詳詳細細、極盡血腥地渲染了一番。那狐狸居然也能聽懂似的,四肢戰栗、目露懼色,最終向你曲膝俯首,馴服地被抱回去了。”
印雲墨手指輕撫光滑的下頜,追憶道:“唔,確有此事……那狐狸毛色與手感都是極好的,弄回去洗涮幹淨了,冬日裏拿來暖被窩還真不錯。”
印暄嘴角抽動了一下,“你不要避重就輕!朕說的是管狐!如此精深的邪術,一個長於深宮的十幾歲少年,怎會知道得如此詳盡?別又跟朕說什麼看雜書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