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1)

寧徙和老憨回到“常家土樓”已是入夜,女兒光蓮和孫輩們都安好,放下心來。離家好些天了,趕緊去桃子屋裏看她那一歲的孫兒常宗文。桃子點燃蠟燭,笑道:“他睡了。”她就將他弄醒,俯身親吻他那肉嘟嘟的臉蛋:“我孫娃這麼早就睡啊,啊——嘰咕嘰咕!”撓他癢處。常宗文喜歡奶奶撓癢,咯咯笑。她看著白胖的小孫兒,一身疲乏頓消。細娃兒瞌睡多,很快又睡著了。她狠實親了寶貝孫兒幾口,這才出門:“桃子,晚上要給他把尿。”桃子笑道:“夫人放心。”

夜裏,寧徙躺在床上睡不著,方才親吻孫兒的喜悅又蒙上厚重的陰霾,萬般牽掛書林,怨恨也思念維翰,還想到盛才兄那要娶她的話。唉,這麼大個屋子,這麼好的鴛鴦床,自己卻獨守了這麼多年,何時才有個男人躺在身邊?不說啥鴛鴦共枕了,總得有個互相取暖的老伴啊。後半夜,她才恍惚合眼,做不完的夢。“嘎吱!”隔壁屋裏有響動,半睡的她醒來,老憨和桃子住隔壁,他倆還在種啊,撲哧笑。又覺這聲音不對,是開門的聲響。他倆屋裏有夜壺,不會夜半三更出門的,難道是土匪?趕緊穿衣下床,操了五尺長刀出門,貼牆輕步走到隔壁,發現桃子那屋門打開道縫,傳出來老憨的鼾聲,就喊:“桃子,桃子!”桃子醒來:“哪個?”她說:“是我。”桃子過來拉開門:“夫人,有啥子事?”她說:“這屋門啷個開了?”桃子警覺,趕緊回身去看床上,驚叫:“啊,宗文不見了!”跺足號啕。老憨被驚醒,見常宗文不在床上,穿衣下床,操了棍棒出門,見寧徙怒目盯他。他還從未見過夫人如此盯他:“夫人,我去叫家丁們追!”撒腿就跑。她一身癱軟,蹲坐牆邊,淚如雨下。她一直擔心的事情終發生了。常家的輩分按照“維光宗耀祖,德美正乾坤”排列,常宗文是常光儒和焦思弟生的幺兒子。他倆的大兒子趙禮易十三歲了,二兒子焦傳十二歲了,都在重慶的學館念書。焦思弟懷第三個孩子時,因練戲功而致流產,之後就一直沒有懷上,不想,又懷上了。常光儒高興說,如是兒子就姓常,叫常宗文。果然生的是個兒子。寧徙百般疼愛小孫兒宗文,就帶來家裏撫養。桃子沒有娃兒,尤其喜愛宗文,時常帶在身邊。啊,我的乖孫兒,你可千萬不能被土匪擄走啊。孫兒天真無邪的笑臉在她眼前閃現,咯咯的笑聲絞痛她那心,淚湧眼眶,心裏滴血,常宗文是常家的長孫兒,是她最疼最愛的心肝寶貝。桃子點了火把過來,哭成了淚人:“夫人,都怪我和老憨睡得太死了!”寧徙欲哭無聲。銅鼓山的土匪沒被全殲,二頭目郭興漏網了,逐漸恢複了元氣。心狠手毒的郭興很有心機,隨時搬遷匪巢。銅鼓山延綿老遠,古林覆蓋,光儒又派兵清剿過,卻是手抓蚊子——難以捉拿。郭興曾被她擊落馬下,又被她兒子多次追殺,對他母子恨之入骨,放出話來,老子們是斬不盡殺不絕的,老子割腕灑血發過誓,定要為大哥大嫂報仇!現在看來,是郭興摸來了,他是衝著她和光儒來的,天大的災禍臨頭了!

禍不單行。“常家土樓”主仆人等打火把尋找常宗文一夜無果,京城都察院的魏大人派心腹送來了急信。寧徙看信後慘叫,淚雨滂沱。

來人說了詳情,她那耄耋之年的父親寧德功突然過世了。之前,他在太和殿向皇上秉言直呈,怒發衝冠斥責那個為貪官趙宗開脫罪行並誣陷他貪瀆的蕭太傅。回家後就倒了床,臨終時,他麵紅氣粗、渾身抽搐、痰聲咕嚕、雙目圓瞪。寧徙清楚,父親定是因激怒而中風了。後悔自己沒有陪伴在父親身邊,否則父親會有救的。魏大人那信中寫道:“我等看了寧大人的遺物,唯笥中綈袍一襲,床頭鹽豉數器而已。皇上感歎,寧德功高行清粹,詆毀嫉言不攻自破也。遂封賜遺孀趙秀祺為誥命夫人。”來人說,去年,安徽歙縣等十五州縣大旱,寧大人奉旨賑災,將自己的俸祿包括誥命夫人趙秀祺的飾物全都用於了拯救災民。魏大人在寧大人的靈前哀號,蒼天啊,這等好人這等好官,你咋就不讓他多活些年啊!魏大人萬沒有想到的是,他離開寧府不久,剛跪接了皇上封賜的誥命夫人趙秀祺也服砒霜自盡了。寧徙知道,繼母趙秀祺對她父親說過,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她淚水糊麵:“爸爸,您老一生坎坷,受盡磨難,女兒還沒有給您盡心盡力盡孝,您咋就忍心扔下女兒走了啊。爸爸,女兒敬仰您,敬仰您一生正氣、兩袖清風,女兒定要家傳後人!秀祺母親,謝謝您陪伴我父安度餘年,可您老咋就這麼糊塗,咋就這麼狠心地拋棄了女兒拋棄了書林拋棄了您的晚輩們走了……”

這雙重的打擊使寧徙快要撐不住了,她還是竭力挺住。她是這個家的掌門人,不能倒下,日子還得過,生活還得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