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剛擦亮,京城還陷入一片雞鳴鼾聲雷動的五更伊始,落雲樓後側灶室內便陷入了一陣清脆悅耳的切菜燒水的響動,負責雜掃的小栓子揉著惺忪的睡眼拿著毛巾準備去擦把臉,才剛走到門外以為是小偷,二話不說推門大喊:“哪個沒腦子的賊膽敢擅闖,也不打聽打聽落雲樓是個什麼地方,太歲爺爺頭上動土,活膩了……”
最後一個字梗在嘴邊,小栓子覺得自己犯了滔天大罪,隻見雲姑盤著家常雲髻圍著藏藍色圍裙正一副熟絡的樣子在攪著桂花蜜,聽著刺耳的喊叫也沒任何反應,隻是回瞪了眼,單這一眼,小栓子竟然嚇得忘了自己身處何地要做什麼,呆站著扶著門邊臉色慘白。
雲姑忙著手上的活計一時也抽不出空去管他,輕言道:“去幫我把雞殺了毛去了,限一刻鍾回來!”真的隻是輕描淡寫,沒有語速緩急沒有語調輕重,讓人聽著卻有種毛骨悚然的即事感,簡單回了聲是,小栓子便像個上了發條的馬車一樣撒腿就跑。
親廚甩著肩膀出門正好看著小栓子火急火燎的朝雞棚跑,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就好奇的走過去,嘴裏叼著的煙袋鍋子也得空甩甩,見他利落的抓起一隻頂紅冠子的公雞就要跑,便適時的阻止:“臭小子,沒看見配種的不多了麼,還要扯,先說明了幹嗎使,難不成要開小灶?”
小栓子嚇得猛地扔掉,戰戰兢兢的回:“是雲姑要做釀雞……我絕對不敢開小灶絕對不敢!”
秦楚吐了口煙無奈的說:“那就更不能抓公雞了,去找隻年輕的母雞,殺的時候對準喉嚨,敢出一聲把人驚醒了小心雲姑發脾氣要你小命。”
小栓子一早被嚇多次這心髒早就承受不住再一次的輪番轟炸,隻有快速抓雞去毛去內髒一氣嗬成,事後問過秦廚才知道,雲姑最不喜歡讓人看見她在廚房裏忙碌的像個野人,美其名曰:所有的威嚴和氣勢都會付之東流,因此這偶爾一次的下廚便隻能在大清早沒什麼人的時候進行,而這桂花蜜釀雞,便成了一月一次的必演項目,小栓子才來兩天,自然不知。
這是雲姑的拿手好菜,卻獨獨隻為一個人專做,仇恢染說這道菜必要涼透才好吃,遂放著一直等到她洗漱完畢坐在店內享用早飯時才神神秘秘的端出,色澤金黃誘人,還點綴著紅紅的枸杞和綠綠的葡萄幹,活脫脫一隻頂花帶綠的小醜。
隻撕了一小塊便滿足的放下筷子,雲姑臉色頓時拉了下來,幽怨道:“是不是我做的太難吃了?當賠禮,你再吃兩口好不?”
喝了盞茶潤潤喉,仇恢染倒是不緊不慢的問道:“做了四次,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這道菜麼?”
雲姑本來就不知,茫然的搖頭,隻見對麵女子似乎想到什麼溫馨的景象愜意的微笑道:“這是我母親做的最好的一道菜,小時候我貪玩,她就想法子讓我安靜下來,就帶著我去采桂花釀成蜜放在樹根兒底下藏著,每年我姐姐都會回來兩三次,那時候一家團聚都會做這道菜。”
這是第一次聽到她的故事,雲姑不禁心生疑惑:“為什麼你和你姐姐要分開呢?難道不能一起生活麼?”
“因為我姐姐身體很不好,算命師說想保命就隻有將我們分開,以防我克她……提這些做什麼,襄凝今兒估計會貪睡一些,你讓送飯的小廝就放在她門外吧,以免饒了她的清夢再要我賠她。”
雲姑唾之以鼻:“真搞不懂,你們到底誰是主誰是仆?趕明兒這落雲樓也易主歸她名下算了!”
仇恢染搖頭苦笑:“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她可不就是我的主子麼,前兒讓她替我拿回胭脂,居然雙手叉腰訛了我剛買的一對藍田玉鐲,你說我是不該好好的抽她兩鞭子?”
雲姑冷笑著站起身蔑視道:“那也是你活該被坑,為你我可是操碎了心,怎就不見你對我這麼上心,哪天我就把樹根兒地下的桂花蜜全都挖出來喂豬!”
仇恢染笑笑,無奈的正準備喝茶,突而從正門外闖進一樣貌不俗,隻是衣衫和臉上沾了不少灰塵的姑娘,茫然的四下望著,卻在看到飄著桂花清香的釀雞後放大了眼睛,二話不說蹭的衝過去抓起兩隻雞腿就啃了起來,活像餓死鬼的做派。
這女子惹得雲姑瞬間就火冒三丈,正欲發作,仇恢染抬了抬手示意她先退下,單看穿著打扮不外乎有些普通,但看其俊眉修眼,顧盼神飛的氣質,便不是尋常人家的千金小姐,在者即便她狼吞虎咽,也可以從端莊得體,不聞響聲的家教中得知此人一定不俗。
大概是覺得氣氛有些詭異,女子在吃完兩隻腿後便小心翼翼的放下殘炙,仇恢染叫來一旁的小二拿了條幹淨的手帕遞給她,泰然自若,竟沒一點生氣的情緒在,女子尷尬無比的站起身要賠禮道歉,偏叫她扶起淡笑道:“姑娘,不必如此,是不是幾天沒吃飯了?若是沒吃飽還可讓人再上些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