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上回雨村去遊那大明湖,果真是處處精致,每一處都細細品味一番,雨村歸時太陽已然落下,隻剩微微的餘光照著他回了客棧。
第二日一早,雨村去了他濟南之行的第二站——趵突泉,因趵突泉就在那大明湖身側,一路過去,頗為順當。雨村到時,天剛蒙蒙亮,來看泉之人甚少,鳥鳴啾啾,清靜異常,順著那濼水上行,便見一亭立於泉水之上,其下三股泉眼,上湧如輪,趵突飛騰,又有石壁之側,水珠搖曳,道是泉水細裹水晶珠,飄飄搖搖,坐在亭前,雨村一時間看的有些癡。
靜坐良久,遊人漸至,一時有些喧鬧,雨村便想著去別處轉轉,卻不料兩排官兵舉著那紅纓槍衝了進來,槍杆橫著,邊將遊人們擋邊喊著“聖上駕臨,眾人回避”!
雨村見官兵戒嚴,本欲回客棧回避,卻不料四周百姓聽聞是聖上要來,俱是想一睹天顏,哪裏有想要退開的,反而是一傳十十傳百,四周人越聚越多,到最後竟是寸步難行,被擁擠在那趵突泉邊的石欄杆上,動也不能。等了快一個時辰,趵突泉內已人山人海,隻留官兵隔出來的二米多寬的小道,且也被人群擠的越發狹窄了。
又等了約摸半個時辰,前方傳來一陣喧嘩之聲,眾人跪地,山呼萬歲,雨村跟隨跪地行禮,偷眼看去,卻是帝王禦駕到了,當今聖上並不講究曆代帝王宣示天威的鹵簿製度,未設前導車駕、護衛甲盾、儀仗旗幡及樂舞之類,惟張九旒華蓋,遣一人前驅,聖上在其後慢步緩行,身邊眾阿哥並山東巡撫徐旭齡等一眾文武官員隨侍一旁。聖上徑直來到泉上觀瀾亭,吩咐眾人免禮,遂命徐旭齡近前,詢問地方利病、民風土俗,徐旭齡一一回了,對答流利,詳盡透徹,聖上聽了滿意的點頭。隨後臨泉久久覽視,稱賞不已,並命內侍衛以銀碗汲泉水,奉上飲之。(參考周長風《聖上三次巡幸濟南紀事》)
泉水甘甜清冽,十分解渴,聖上飲盡,頓覺舒暢,龍心大悅,命備文房四寶,揮筆寫“激湍”二字。一筆揮就,從腰間荷包裏掏出私印印了,似是十分滿意,聖上令大太監將這二字向四周百姓展示,頓時一片叫好聲響起,聖上心內得意,抬眼向人群望去,見百姓瞻覲,便問:“你們內中可有秀才麼?進亭子來講書。”
聖上說完,那身邊的大太監便站於庭前,朗聲言:“聖上口諭,‘你們內中可有秀才嗎?進亭子來講書——”
眾百姓見聖上發問,莽夫不曉得該如何說,讀書人怕自己學藝不精聖人怪罪,多躊躇不前,一時間竟無敢應答者。
賈雨村聞言,本想上前去問,聖上要聽何書,心內細想自己本非濟南府人,到山東不幾日,若是聖上要問濟南風物,自是無法盡言,想了一番,所謂槍打出頭鳥,還是藏拙為好。遂站在原地,等著有哪位濟南才子上前,也好賞鑒學習一番。
賈雨村又怎會想到自己這番坦然的模樣在這一種畏畏縮縮的百姓中間是如何的鶴立雞群,聖上見底下眾人不言,一個個恨不得把自己塞進懷裏的模樣,失望之極,眼角微垂,再睜眼正看到欄杆邊站立的少年,隻見他一身淺藍色儒生袍,頭上同色發帶吊起,顯然並未及冠,雖是在烈日下暴曬多時,額角有汗流下,卻無絲毫狼狽之色,麵色淡然,好似閑庭信步,因距離稍遠,遂譴人來喚。
雨村本正靜心等著,卻不料一侍衛卻來傳話說,聖上傳喚,心下有些驚,卻很快平靜下來,賈雨村上一世死時宣統皇帝已經退位十三年,什麼帝王皇家的威懾早已淡去,加之從小的西式教育,隻覺得聖上時類似於國民政府主席蔣公一類的人物,心內多存敬意,倒是沒有多少奴性,此時聽聖上帝傳喚,隻略整了整衣冠,便跟著那侍衛走到禦駕前,一番行禮不提。
聖上見雨村走到跟前,隻見這書生一彎柳葉吊梢眉,一雙狹長美目瞳仁深邃似泉,眼白如玉,整雙眼睛清澈似嬰兒,全沒有一般人的昏黃渾濁,鼻若遠山,薄唇微抿,暗道一聲好模樣,不知為何便想起了那佞幸誤國的韓子高,加之前兩天太子內幃廝混之事,心內不喜,臉色微冷,聖上對賈雨村問道:“爾可有功名?”
雨村聞言,答:“臣湖州舉人賈化,快睹天顏有喜。”
聖上微點頭,道:“可是要上京趕考,剛才朕傳讀書人進亭講書,為何不來?”
雨村聞言苦笑,早知要被刁難,方才就該應聲,這般想著,雨村答道:“明歲大比,臣正是要上京趕考,途經濟南,素聞濟南三大名勝,心向往之,遂來觀豹突盛景,不知聖上駕臨濟南,未曾回避,不勝惶恐。”